冯玉川噎住。
去年他哄了宋余陪他打马吊,将宋余还没捂热乎的压岁钱都赢走了,冯玉川讪笑道:“我这不是寻思着你钱拿着也没什么用,想帮你钱生钱,日后有更多的钱。”
宋余伸手道:“一年了,生了多少钱?”
“还是从前好骗,”冯玉川小声嘀咕,他将手往后缩,“这才一年,五郎你不知我将钱都投去买船了,待买了商船,我就出海去,到时候定能大赚一笔,不会少了你的分红的。”
宋余说:“苓姨能允你出海?”
“怎么不能?”冯玉川不服气,“我娘年轻的时候都能出关去胡人草原,我怎么不能出海——不是,咱们不是说去江南的事吗?五郎,不许岔开话。”
宋余道:“表哥,我饿了。”他眼巴巴地看着冯玉川,冯玉川气笑了,道,“行,到时候你且等我娘亲自来问你,我给你拿吃的去。”
宋余:“谢谢表哥。”
冯玉川关上门走了出去,宋余还没回过神,腰上一紧,整个人已经陷入宽阔炽热的胸膛——这触感,宋余抬起眼,就瞧见了姜焉那张棱角分明,异族人特质十足的脸。宋余道:“叙宁,我这儿可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姜焉浑不在意,道:“反正你已经看过了。”
宋余笑,姜焉却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宋余的头发乌黑柔软如极佳的锦缎,滑过指缝时,平添一段温情细腻。姜焉还记得在庄内温泉汤池时,温泉水浸湿了宋余的头发,色若黑瓷的发,潮红光滑的脊背,活色生香。二人亲热后,宋余贪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姜焉就搂着他,一手拿了干燥的帕子拢起宋余的头发慢慢揉干。大燕的文人墨客喜欢用云鬓来盛赞姑娘的头发,殊不知这样乌黑柔软的头发生在男人身上,一样显得多情缱绻。可如今,他曾细细把玩摩挲过的黑发生生染上了风雪,一丝一缕都让姜焉心痛不已。宋余本是笑着的,可看着姜焉紧绷的下颌和抿起的唇角,看他低头吻他的鬓发,心软了软,道:“不好看吗?”
姜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宋余说:“上回咱们还说话本子都是骗人的,如今看来,不尽都是胡诌,人竟真能愁白头,难怪太白写缘愁似个长。”
姜焉不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余,宋余实在无法承受他那样深挚的,又痛苦的眼神,好似被他伤害了,话也顿住,不再开口。
姜焉说:“宋余,你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宋余茫然,“嗯?”
“我快要心痛死了,”姜焉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拍了拍,“话本子里只说爱让人高兴,让人喜悦,可没说会让人这样心痛,我要得心绞痛了。”
宋余掌心贴着姜焉赤裸的心口,二人挨得近,就这么躺在床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他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姜焉也不等他说,低声道:“五郎,你亲一亲我吧。”
宋余仰起脸问他,“亲你会好吗?”
姜焉说:“不知道,可我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过了片刻,宋余果真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胸膛,隔着皮肉,抵着那颗有力的跳动的心脏。贴得太近,宋余清晰地听见那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紊乱无序,他看了看姜焉,姜焉的脸也红了,紧紧攥着宋余的手,掌心竟发了汗。宋余问道:“好些了吗?”
姜焉道:“再亲一下。”
宋余依言又亲了好几下,姜焉捧着他的脸颊就吻了上去,只是温存地贴着厮磨,如同互相靠近舔舐的小兽,姜焉说:“好了,不痛了。”
“不能亲了,再亲要坏事了。”
宋余:“嗯?”旋即,他就反应过来,也有些面热,姜焉亲昵地蹭他的鼻尖,叹息道:“五郎,我真喜欢你。”
宋余清醒后还是第一次和姜焉靠得这样近,更不要说此刻的姜焉光着,结实的臂膀,精壮的胸膛,他陌生又觉得熟悉,还有点儿难为情,整个人都似乎要被直白汹涌的爱意淹没溺死了,只有紧紧挨着姜焉才得以喘息。宋余眼皮都在发烫,他蹭了蹭姜焉的唇角,道:“我知道,我知道。”
姜焉说:“五郎,你会去江南吗?”
宋余睁开眼,摇了摇头,他道:“叙宁,过两日你来见见爷爷和苓姨吧。”
姜焉:“……哎?”
宋余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他们都担心我会出事。”
“他们若是知道我有这么好的意中人,想来也会觉得放心。”
姜焉将信将疑,说:“……当真是放心不是担心?”
宋余眨了眨眼睛,道:“齐安侯怕了?”
姜焉坐直了身体,扬起下巴,道:“我怕什么,五郎,我就是求也求他们应允你我之事,我要让他们知道,除了我不能给你生小崽,你同我在一起再没有更好了。”他想了想,说,“生小崽……说不定也不是没办法,人都能成猫了,男人生个崽总不能比这还难吧,我得问问大巫师有没有法子!”
宋余看着姜焉嘀嘀咕咕地盘算着,半晌,笑了起来,姜焉:“我认真的!”
宋余:“嗯嗯,我等你找到仙术给我生小崽。”
姜焉斗志昂扬道:“且等着,你看,天下断袖何其多,有万分之一可能能给你生小崽的也只有我。”
“再没有哪个男人可以了,你爷爷不将你嫁给我还能嫁给谁?”
宋余笑出了声。
第42章
大燕历翻过一年,宋余的人生也翻过了一章。
长平侯府的这个元日过得和以往不同,无他,宋家痴傻了几载的宋余,病好了——这是大事。世人大都爱凑热闹,爱看新鲜事,他们都想看一看这位病愈的宋家五少爷。可惜老侯爷下了令,不准任何人去叨扰宋余养身体,因而见着他的人并不多,直到年初九,冯玉川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宋余出去走动走动,府中人才见着了他。
判若两人。
从前的宋余天真烂漫,好哄,软面团子似的,还有些胆怯寡言,见人时眼神先闪躲。如今宋余虽坐着轮椅,却自有清贵不群的气度,不显轻佻跳脱,沉郁如碧波深潭,冬日的阳光洒在少年那玉簪束起的黑白相间的发丝,透出与青涩面容迥然不同的沉静。
冯玉川说:“昭然这小子也是命大,心脏生得比旁人偏两分,否则那一剑下去,还真救不回来了。”
二人一道去看了昭然,那一场袭杀中,昭然险些丢了命,所幸锦衣卫中一个百户经验老道,用土方吊住昭然的命,拖到了送往医馆求医。宋余想起那日的惊险,依旧有些心有余悸,这两日和姜焉互通消息,宋余已经知道刺杀一事的原委,心中不是不恼怒的。姜焉知道宋余为什么留下,可他仍然无法看着宋余涉险,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如何骁勇强悍,等闲之辈伤不了他,言外之意便是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宋余该转头就跑。
宋余并未言语。
他知道姜焉的意思,可知道是一回事,宋余无法再承受至亲至爱用自己的命来换他,更不要说这人还是姜焉。他不敢再担一丝风险——这样的生路太过沉重,宋余再走不动了,也不想走。
宋余说:“表哥,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照看好昭然。”
冯玉川道:“放心,那些死在刺客手里的扈从该给的抚恤都给了,娘亲自过问的。”
宋余点了点头,冯玉川说:“对了,你那只小狸奴呢?怎么这两日都没见着?”
宋余看了冯玉川一眼,道:“小黑喜欢在外头玩,玩累了便回来了。”
“认得回家啊?”冯玉川好奇道,“这可真难得,阿汀你还记得吗?”
宋余:“记得,小舅舅的女儿。”
冯玉川笑道:“阿汀前几年也养了只小狸奴,长毛,通体雪白鸳鸯眼,漂亮得很,后来不知怎的跑出去就再也没寻着了,那丫头伤心了许久。”
宋余说:“小黑和别的狸奴不一样。”
“我瞧着更机灵些,就是脾气忒暴躁,”冯玉川道,“那天差点一爪子给我挠破相了。”
宋余莞尔,道:“我刚带他回来时,日日都挨揍,文叔都不让我养了。”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前头传来下人的行礼声,他们循声看去,就见老侯爷缓步走了过来。宋余扶着轮椅扶手站了起来,冯玉川忙搀他,“爷爷,”“老侯爷”,表兄弟俩齐声道。老侯爷应了声,对宋余道:“快坐好,不要乱动。”
宋余笑道:“爷爷,不打紧。”
“什么不打紧,”长平侯说,“要是没长好,以后都得瘸着,不可大意。”
冯玉川应和道:“老侯爷说的是呢,我一直叮嘱五郎小心小心,他非得说没事没事。”
宋余瞥他一眼,心想是谁老撺掇他往外跑呢,冯玉川脸不红气不喘地朝他眨眼,老侯爷看着冯玉川,神情温和,道:“五郎在京中没什么朋友,性子也闷,好在你常来陪他。”
冯玉川笑嘻嘻道:“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五郎是我亲表弟,我要是不疼他,我娘就要抽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