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针可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有些事就算许之蘅不想承认,可经过冉修杰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一根锋锐的针,挑破了她不想面对而躲避的屏障。
“可无论晋王怎么想,我心中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修杰哥哥,我想要嫁的人是你,只要认定此事,我就不会轻易动摇,就算去晋王府我也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可话已至此,修杰哥哥若因那些旧事,就对我心生疑窦,想要解除婚约,我也是能理解的。”
“不,蘅娘,我不是……”
冉修杰眼见她神色坦荡,便知二人之间根本就没有私情。
他长这么大,头次对个女子动心,是打定了主意要娶她的,否则也不可能顶住压力,与家中双亲对抗那么久。
可乍然得知真相的情况下,冉修杰心中难免慌张。
且之前一直以为与她成亲的只是个寻常的平庸男子,谁能想到那人竟是手握虎符、执掌几十万兵马、在战场从无败绩的晋王呢?
此人是在太过强大,光芒太过耀眼。
冉修杰除了担心以外,又难免多出些嫉妒恨。
“蘅娘,其实我今日之所以来问你这些,不过就是想要问个清楚罢了,我并非不信你,也没有动过取消婚约的念头……刚才是我无措失言了,你莫要将其放在心上。”
“明日,明日你大婚之日要戴的钗镮想必造好了,我陪你去取,可好?”
听了他这番话,许之蘅的心一点点暖了过来。
若不是极其爱重,冉修杰又岂会做到这个地步?她心中觉得熨贴的同时,又觉得实在不该让他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费神。
“好,那明日修杰哥哥来接我。”
许之蘅先是一口应下,蹙眉想了想,沉默一阵过后,又道,“其实现在已半月有余,指不定瑞王殿下贵人事忙,早就将婚宴那日的龃龉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如两日后,我就将旺财接回蘅芜苑,倒也免得外头再传出那些流言蜚语。”
冉修杰觉得熨贴,脸上终于显出几分舒心的笑意。
“蘅娘能想到这处,实在是见微知著,便就这么办吧。”
“……两日后我陪去你,就在门外等着你。蘅娘,从今往后,你莫要再见他了,可好?”
许之蘅由这最后一句话中,听出浓烈的在意,以及深重的醋意,不由浅然笑笑,温声应道,“好。”
——
两日后。
正是个休沐。
许之蘅通常都是未时六刻到。
所以谢昭珩用过午膳后,就行至书房,将面对庭院的门窗打开,如此便能在俯首案牍时,一眼就能望见她与旺财嬉闹。
因着许之蘅频繁登门晋王府,京中已传出他们二人的流言。那些话并非是谢昭珩特意传出去的,毕竟他不稀得做出此等侮人清白之举……但却在他意料当中。
大多是些充满恶意的污言秽语,想来此时必然已传到了肃国公府夫妇耳中,且听说上次,冉修杰甚至沉不住气,亲自来晋王府寻她问责。
呵。
那冉世子就这么沉不住气?
那今后岂不是还有得他可受的?
想来层层重压之下,这桩婚约马上就能取消了。
时间一到。
许之蘅果然准点到了。
被萧建迎了进来,穿了身淡青色的常服,身姿窈窕,裙角翩跹,旺财望见她的身影,立即摇着尾巴迎上前去。
此女实在是个心思狭隘之人
入院后做的第一件事,通常是去检查旺财的食盆,看看食物是否充足。呵,真真好笑,他这偌大的晋王府,难道还会至于苛待只畜牲不成?
可这次她竟然没有。
只伸手揉揉旺财的狗头后,竟就在萧建的引领下,直直朝着书房而来。
谢昭珩立即收回余光。
略清清嗓子,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案桌上的奏本上,嘴角却隐隐约约勾出几抹笑意。
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说这蠢货开了窍了,今日竟晓得来寻他说话,必定是在冉修杰那受挫,婚约受阻,想向他来讨个主意?
随着那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昭珩的脊背也愈发挺直,语调却疏离淡漠至极。
“何事?”
第55章
“何事?”
只见许之蘅眉眼沉静,那身茜纱裙摆翻飞如绽开的芍药,腰封裹着纤细的身形,环佩轻响间,双膝微蹲,脊背挺直如青松,螓首低垂若新荷含露,声若寒泉。
“晋王殿下,臣女今日是特意来与您道谢的。”
“得殿下照拂,旺财才能免受一死,如今风头已过,想必瑞王殿下那头不会再追究了,再让旺财留在此处显然不妥,且臣女也是闺阁待嫁之身,频繁出入王府只会徒遭非议、有辱晋王殿下声名。”
“臣女今日便带旺财回首辅府了。”
听得这最后一句,谢昭珩垂下眼眸,长睫投下层浅浅阴翳,短促一笑,眼底透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究竟是怕有辱本王声名,还是担心因流言毁了你与肃国公府的婚约?许之蘅,你这都还没嫁过去,这见何人、去何处……事事就都要看他们冉家的脸色了?”
“本王怎得倒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识大体、通进退之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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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之蘅不想同他做这些无谓之争。
她低着头,恭敬的态度中带着十足的疏离。
“就算没有这纸婚约,臣女也不好与外男过从甚密,更何况冉世子一心一意待我,臣女自然要守好这份情谊。”
这字字句句间都是撇清。
谢昭珩如画的眉眼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个讥诮的弧度,身周弥漫出些令人发寒的压迫感。
“就算你今日不说,本王也是要将那日夜搅扰的畜生撵走的,滚吧,莫要让王府里遗留哪怕一根狗毛。”
“否则,本王放干它的狗血。”
许之蘅暗吞口唾沫,被他阴鸷的神情吓得猛然战栗一下,也不敢再在此处再呆下去,后退着躬身而出,带着婢女们上下一顿忙活打扫,然后逃也似的带旺财走了。
书房的门窗紧闭着。
萧建一直站在外头听候吩咐,直到夜色昏沉之际,才倏忽听得里头传来声茶盏的破裂之声,铮铮之声使得萧建的心都紧揪了揪。
又过了半个时辰。
只听得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谢昭珩由书房中踏了出来,玄色衣袍猎猎作响,脸上阴云密布,极其可怖,就连廊下灯笼的浅黄光晕,都被中这阵怒意压得黯淡三分。
“……是时候让那曹安搅出些动静了。”
“传本王之令,这就安排下去吧。”
主子这便是要动真格的了。
也是,原以为传几句流言,就已足够动摇冉世子心意,没想到收效甚微,若再放任下去,这门婚事只怕当真拆不掉了,也就只能出此下策。
萧建心中一紧,拱手垂首,“是。”
——
翰林院。
衙署职房中。
掌院学士气得眉头竖立,将案桌上的那沓书页,当众甩在曹安脸上,一面焦躁地来回踱步,一面训斥道。
“曹安啊曹安,想当初你刚入翰林院时,我对你寄予厚望,就连草拟诏书此等要务,也只独让你在旁校检……可你近来的表现,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不仅编纂典籍时错漏百出,就连给写给先皇的祭文,写得都如此艰涩,甚至连仪程都失范,实在是校勘疏漏、难承翰墨之重!”
“也罢,翰林院容不下你这般的大才,五日后吏部会再给你指派差事,过了今日,你便不必再来翰林院当差,直接在家中等着指派调令吧!”
曹安手指狠狠攥着袖口,指节捏得发白,那身官服也被揪出深褶,面颊涨至通红,由耳根一直蔓延至脖颈,嘴唇也抿成条发白的直线。
科举后通常轮值三年。
而曹安入翰林院当值才不过半年。
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平调,只会是降职。
说不定要被派到哪个穷乡僻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调回京城,只怕此生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所以曹安下意识想要求饶。
“还请掌院再给我次机会。”
“……近期实在是卑职家中事务繁多,分身不及,心绪波动下才会频频失误,卑职今后必不会再粗心大意,一定不会再辜负掌院的期望…”*
掌院显然不想再听下去。
他怒然转身,甚至都不想再多看曹安一样,不耐地摆了摆手。
“此事已定,无须再多费唇舌!至于你手中现有的差事,在今日之内,全都移交给孔立诚,今后由他打理。”
掌院吩咐完,就拂袖离去。
翰林院值房的铜鹤炉浮着残烟,里头的身着青衿官袍的数十个翰林们,如墨入池,消融在红墙琉璃瓦的阴影中。
孔立诚方才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垂首静立在旁,现下因着公差,免不了要和曹安搭话,“算算也只有半天时间了,曹翰林莫要耽搁,这便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