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谢昭珩竟也来了。
棕色狐氅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负手立在高阔夯实的城门下,腰间玉佩随风轻轻晃动,神色肃正,颇有几分侠士之风,也不走近,只遥遥站在远处,吸引了不少女娘的眸光。
此时。
许之蘅远远望见首辅府的小厮来了,黄眉立即上前喊停,里正由车中探出个脑袋来,远远望见谢昭珩,只当他们两个是一道来的。
这俞郎君倒还同以往在桃源村一样。
不声不响跟在薇娘身后,瞧着疏离淡漠,实则事事上心。
里正先是与谢昭珩遥遥挥手打了个招呼,而后又与薇娘寒暄几句。虽知她今非昔比,身份贵重,可言语间却不端架子,说起话来还如以往般亲厚。
“村中个个都好,若晓得你如今寻回生父了,他们也都必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里正先是恭贺了几句,而后又想起桩要事。
“对了,你之前命人送回来五百两银子,说要为老丁头修缮墓地,我原已经寻好了工匠,将将正准备动工,就被曹家的人送到京城来了……你放心,待我回去,就立即着手去办此事。”
?
??
许之蘅闻言愣住。
她入京之后,每日都过得异常繁忙,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就算脑中闪过要给丁叔修墓的念头,却至始至终也没有实施过,更没有遣人送过银钱到里正手上。
许之蘅脑中灵光一闪。
福至心灵般,立即扭脸,望向远处伫立着的谢昭珩。
所以是他。
许之蘅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直直对上他的眼,而后又慌乱垂下眼眸。她并未再同里正解释太多,而是轻道了句,“那便多谢您了……路上注意安全…”
待那车架驰骋远去,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许之蘅这次舒了口气,然后用余光朝谢昭珩所站的位置望去……结果竟没瞧见人??她下意识眸光搜寻一番……
结果那人的声音,竟鬼使神差由身后冒了出来。
凑近在她耳边,吞吐着温热的气息。
“许大姑娘可是在寻本王?”
!
许之蘅被他唬了一跳。
如受惊的雀儿般捂着心口,慌乱着后退几步,鸦羽般纤长的眼睫颤动不止,又羞又恼,脸上染上层绯红,“晋王殿下凑这么近做什么?”
谢昭珩*也不继续逗她。
只挑着眼尾,轻笑了声,摇了摇头唏嘘道。
“这世道果真是人心不古。了却公堂上的那桩事,许大姑娘竟就乍然翻脸不认人,如此对本王不假辞色了?”
许之蘅可不上他的套,只睁圆了眼睛,“你还好意思说?当初分明是你说要帮我去大理事料理那桩事的,我只以为当真能高枕无忧,谁曾想此案竟又乍然被曹安翻了出来?”
“堂堂晋王,办事岂会如此疏忽,你莫不是故意的?就擎等着曹安发难,届时你好站出来逞英雄,让我再欠你个莫大的人情?”
其实谢昭珩也没想到曹安竟会如此机敏,早就留好了后着,也是后来才察觉出了些蛛丝马迹。
不过谢昭珩将这些暂且按下不提。
只长腿欺近她一步。
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微声响,秋阳将他的身影投罩下片暗影,就这么微微俯身,居高临下望着她,唇边勾出抹别有用意的笑容。
“是。”
“本王就是居心不良。”
“所以现下你知道了么?旁人知你杀了人只会忌惮远离。”
“这世间唯有本王,会为你鼓掌叫好。”
第58章
“是。”
“本王就是居心不良。”
“所以现下你知道了么?旁人知你杀了人只会忌惮远离。”
“这世间唯有本王,会为你鼓掌叫好。”
许之蘅闻言愣住,眸光骤然紧缩。
她垂落的眼睫轻颤,好似沾了露水的蝶翼,眼底泛开的层层涟漪,良久后才自嘲抿起唇,由喉间溢出声极轻浅、带着磨砺感的轻笑。
就算心里再不想承认。
她也明白他说的是实情。
若知那人是死于她手,由那日肃国公夫妇的神情,便知世人会如何看她。
而冉世子呢……他真的会全然理解并且信任她么?能做到心中没有任何芥蒂,今后待她如初?
许之蘅没有这个自信,也根本没有这个勇气,向冉修杰吐露实情。
只有谢昭珩。
他全然了解自己的过去,知道她遭受过什么样的磨难,自然而然也会明白她的苦衷。
他不仅不会觉得她心狠手辣。
反而会笑她心慈手软。
笑她没有尽早杀了刘瘪三。
笑她当初如果在崖边就动手,便不会在公堂上那般被动。
这些念头,在许之蘅脑中一闪而过。
她莫名觉得心慌意乱起来,避如蛇蝎般后退了一步,望向谢昭珩的眸光中充满了戒备与忌惮。
“臣女身有婚约。”
“晋王殿下现在同我说这些,只怕不甚妥当。”
谢昭珩候嗓中溢出声低笑。
他眼尾中那点讥诮的笑意始终未散,愈发漫不经心,好似掌心攥着猎物命脉的猛兽。
“也就你还将那纸婚约当回事。”
“本王还是那句话,冉世子无福娶你,你若不想害人害己,就该尽早取消这门婚事。”
许之蘅向来讨厌他这副拿得准、算得定的模样。
她将袖边攥紧成皱褶,带了几分逞强的意味,“晋王殿下心思怎得如此狭隘,自己婚事告吹了,就盼着别人婚事也不畅。我告诉你,我和冉世子好得很,我们必定会喜结良缘,白头偕老的。”
到了这个境地,结局已定。
谢昭珩已经丝毫不慌了。
他嘴角扯出凉薄的笑,“啧,许大姑娘话可莫要说得这么满。”
“恩爱一世,白头偕老这些话,你以往不也曾与本王说过么?”
这话语中透着十足的暧昧旖旎,使得许之蘅脸色瞬间冷沉。
不是?她以前怎就没发现此人这么死皮赖脸?她原还想就他给丁叔修坟之事道谢来着,可这三岔两斗下,忽又有些谢不出口了。
反正在桃源村时,他也受过不少丁叔的照顾。
如今也算是报恩了。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许之蘅没心思在此同他斗嘴,被旁人瞧见了也有些不成体统,只别别扭扭屈膝福了福,“待我与冉世子成亲之际,必不会忘给晋王殿下送贴的”,而后就扭身离去。
驱车徐徐回了首辅府。
许之蘅踩着踏凳下了车。
才将将踏过门槛,就远远望见肃国公夫人被群仆妇簇拥着,直直上前抓住她的手腕,眸框通红,言语哽咽道。
“许大姑娘,救命。”
“救救我儿吧!”
许之蘅呆楞当场。
赶忙将人搀住,“伯母这是怎么了,您有话好好说。”
那冉庄氏哭得双眼通红,手上的力道不减,就像是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着断断续续解释。
“好孩子,我也不瞒你,自那日从刑部回来之后,我与你伯父便都觉得这纸婚约不甚妥当,想着趁现在你们二人还未成亲,当机立断退婚……可修杰他不肯。”
“我们无法,只得唤来了宗族耆老们劝说,可修杰他半分都听不进去,只咬死不松口,说不愿辜负你,就算施行家法被打了三十板子,也不愿来首辅府退婚。”
“他那天就被打晕了过去。虽说经过太医诊治,转醒了过来,却躺在榻上绝食抗议,已经整整三日水米不沾了,今日更是高烧不退。”
“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想让你去劝劝他。”
冉庄氏说道此处,已是泪流满面。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似随时都能哭得昏阙过去,现下扶住许之蘅的小臂,朝着她就准备跪匍下去。
“许大姑娘,没有半分你不好的意思,都怪我们冉家当初思虑不周,可这门婚事真真不妥,真真是我们肃国公府庙小,您今后前程远大,并非是我们冉家遮得下的……你要怪就怪我们夫妇二人……”
许之蘅闻言,脑子都是木的。
她以前虽察觉出肃国公夫妇或许对她不甚满意,可或许是他们面善功夫做得好,或许也是冉修杰在其中粉饰太平,她俨然不知道这门婚约,竟已闹到需要冉修杰与双亲绝食抗议的地步。
许之蘅先是赶忙搀扶住冉庄氏,“伯母您先起身,我受不起您这样的大礼。”
而后在冉庄氏殷切的眸光下,她垂下乌羽般纤长的眼睫,轻声答应道,“伯母莫慌,您的意思我明白,我这就去劝劝他。”
一旁的肖文珍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