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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快要被这些冗杂的文字催眠的时候,一碗热腾腾的马奶酒杵到了我跟前。
  顺着手指看上去,竟然是那白发男人。
  他另一只手端着一碟炙烤处理过的狼肉,不知怎么混入帐篷,堂而皇之站到我对面。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压低声音,盯着他身后晃动的人影。
  “鸫~”他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把肉食往我鼻尖凑,“饿了么?我带好吃的食物来看你了哦。”
  “被教徒发现,你会被捆到羊圈里受罚。”
  “这里的人超刻薄的,连碗热水都舍不得给我呢,只好偷偷倒了点奶酒,不过也不是很好喝,腥得很。”
  “五条悟。”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他笑着朝我扬眉:“怎么啦?”
  一只雪豹探头探脑的拱了拱盖在我腿边的兽毯,钻到我双膝间蹭了蹭,发出低低沉吟,类似撒娇。
  兽和他的主人同样不要脸到极点且不懂分寸。
  我盯着他碟子里冒油光的肉块,站起身揪住雪豹的后颈朝帐篷外走,还有那碟狼肉。
  “不要理它,它之前已经吃了很多狼肉,就是嘴馋。”五条悟解释道。
  我将那那碟肉倒在草地里,指着空若无人的帐外:“滚出去。”
  五条悟垂下眼眸,看清我胸前挂着的一颗绿松石项链。
  鸫的眼珠瞳色很淡,灰冷灰冷,像是一捧燃尽了的柴,只留余烟,找不出半分温存的色彩。
  此刻的鸫已被梦境规则彻底吞噬,如同按梦境脚本排练过的提线木偶,遵从着梦中的设定。
  五条悟没吃过狼肉,这头野兽活着的时候极尽威风,死后也不过是烤架上的一盘肉而已。
  大雪山一带有自己的信仰,这群自称极乐教徒的混蛋们将他们的罪恶史美化为神迹,将鸫的母亲杜撰成神女,传闻她的眼泪化做晶莹湖泊,血肉化为肥沃土壤,哺育着她的教徒,庇佑身体里流淌着大雪山血脉的后人。
  好讨厌啊,这群骗子。
  好讨厌,鸫开始不相信他了。
  想起他扮作盲人与鸫相处的时光,总在互相试探,鸫对一切保持防备的本能让他始终不敢轻易卸下戒心,他的信任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悟不喜欢他的语气,在倍感陌生之余,更多的是听到了那个女人的讥讽声。
  于是他转身就走了,显得潇洒又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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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实在没忍住,扭头朝那一人一兽的背影偷看了一眼。
  这次他没有回头,我又陷入了孤寂之中。
  教徒照例来给我讲解教义的时候,我趴在床榻上没有听,满脑子都那道白影子,我想:不应该接触他的。
  可是他的背影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双漂亮的蓝色瞳孔,就那么轻轻地荡漾在我心坎上。
  果然没一会,女教徒忍不住了,咳嗽了一声问我:“您在做什么?”
  “看书喔。”我学着那个轻浮的调子,含糊不清地说着。
  “大人,书拿倒了。”
  “哦。”
  接着赌气般拉开所有抽屉,掏出那些五颜六色的宝石逐一对比,想找到和他瞳孔相近的蓝色。
  他的肩膀不算宽阔,肌肉却很紧实,拉弓的时候手臂紧绷的线条相当完美,每一处鼓起的肌肉都蕴藏着力量,他的脖颈挺直优美,碎发会扫过他的后颈。
  我又发现了他和雪山教徒不同的一点,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会留着长生辫,而他没有,他穿着同样的长袍却浑身散发着外乡人的气息,包括他的口音。
  “我想见那个男人。”我对女教徒说。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女教徒装傻道。
  “就是那个叫五条悟的人,让他来见我。”我用手比划了下他的身高。
  女教徒沉默了会,才说道:“他正在受罚。”
  果然,当我赶到羊圈的时候,这小子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蜷在草垛里,背部的皮肉血淋淋的一片,碎布条黏在肌理撕裂处,随着粗重喘息微微颤动。
  第38章
  我盯着他起伏的脊背, 道不明什么情绪在心底作怪。
  “好吧。”我揉了揉他额前凌乱的碎发,将他抱在怀里,“你让我的心肠变得柔软, 我有点儿心疼你了,可我不清楚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外面的冷风呼呼的刮着,望着栅栏外跪着颤抖的行刑者,声音比雪还冷:“明日的雪山献祭仪式, 你来当祭品。”
  那人凄厉的求饶声被关在帐外, 我抱着浑身血污的男人往帐篷的方向走。
  身后传来女教徒尖利的抗议:“天啊!他脏透了!怎么配进大人您的帐篷内——”
  她聒噪的声音追着我, 我反而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
  脏吗,我们每天虔诚叩拜的神像底座被岁月爬满锈蚀, 供奉在案台上的兽肉也会很快腐烂,我们寄存于人间的肉-体便是如此脆弱, 若缺乏清洁也会寄生灰污。清水能洗去的也只是俗众眼中的脏污。
  兽皮毯子很快染上血迹,我却不在乎, 我希望他尽快好起来。
  他应该留在我帐篷里, 我喜欢他若这世间是污浊的,那他便是浊流中未染脏泥的玉。大雪山所有纯洁, 美好、珍贵的宝石都应囤积在我帐中。
  雪山的夜里气候低至零下, 他袒-露上半身睡在厚实的暖床上,怕他受冻,火盆围了一圈又一圈,又忧心吵到他,忙活完后坐在一边看书。
  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封存着通往外界的道路, 也凝固了知识的边界,驯化众人的思维,除了刻在教义神学有关的书本再难找到一本描写其他世俗的书。
  当极乐教义信仰成为唯一的光源, 教徒们便深信不疑。我也从未思考过这些,外界的一切在我脑海中始终是朦胧的一片雾,我从未有过离开大雪山的想法。在我的概念中,我理应如此活着,像只缱绻地幼鸟忠诚地守候在雪山下,静候某天神明呼唤我。
  现在,祂来了,三日后的朝拜之旅中我将为祂奉献自己的一切,一如历任教主。
  柔软温暖的兽毯盖在腿间,我盘腿坐在地毯上。
  悟醒后就赖在床铺上,他真的超爱撒娇和用那古怪的调子夸张地表演,用鼻尖蹭着毛毯嘟囔,每次都会把近身侍奉我的女教徒气到半死。
  他们互看不顺眼,如野兽与猛禽,势要争夺高下。我不明白这种斗争的意义何在,脑海中隐隐有个念头不断告诫我,不应过度思考,不能知道太多东西,那是一种带有魔性且令我心生恐惧的声音。
  悟在被褥里笑得肩膀发颤,得意地晃着那截散开的白绷带:
  “嫉妒吧,你们的教主早已对我一见倾心,发狂也无用,只会让他看清你那扭曲丑陋的嘴脸,真是丑态百出啊诸位。”他扬起下巴,挑衅地扫视着周围怒目而视的信徒。
  “收起你的臆想,我并不喜欢你,于我而言收集你与收藏宝石并无区别,不过是件有趣的收藏品罢了。”我不赞同他的观点
  “只是陈述事实。”悟双手抱胸,“爱上我是迟到的事情。”
  他嗓音越来越低,带着温柔缱绻的音调传入我耳,眼中蓝意更甚,得意洋洋的姿态仿佛在说:你怎么可能不爱我?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沉默。
  因为他的到来,领地中发生很多变化,我似乎失去了往日按部就班的生活。教徒异常排挤他,甚至在他的饭食里掺杂砂土和石子,多次惩处也无用,我就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一半,勉强压制这类“霸凌”现象。
  曾经女教徒教导我,要努力理解教义,未来好为了神明奉献自我,那时候我不能理解太多东西,比如每日饮用的净水是如何而来,雪山为何终日是冬季,食物链的循环又如何在单一环境中维持下去。
  我在书中看到:逃跑是人类的本能反应,食草动物躲避肉食动物时警觉的天性、高耸的双耳、都在印证 “唯有奔逃才能延续生命”的铁律。当猎手拉开弓弦,恐惧便会驱使猎物转身狂奔,这是千万年进化烙下的本能。
  而我从未理解这种本能。
  在这片古老封闭的领地里,我掌控着食物、水源与物资,被奉为神明化身。
  教徒的信仰如潮水般将我托举至权力顶端,我的每句话都被当作神谕传颂。恐惧与逃跑于我而言,不过是书卷里苍白的名词,拆解这些词汇对我而言犹如登天。
  忽然想起方才看到羊圈中那气息奄奄的身影,我急促地呼吸几下。
  我似乎懂了恐惧的滋味,我害怕失去他。
  我控制不住捂住胀痛的大脑。
  有些东西在冲击着我的对凡尘俗事的理解,它没有实体甚至不存于现世,而是以难以形容的方式侵蚀我曾被雪山固化的思想。
  我早已习惯将自己困在既定的秩序里,从未奢望过挣脱觉醒,可这个外来者的闯入者正在逼迫我做出决定。
  他也不期待回应,而是将我揽入怀中,另一只手拖着我的膝弯,鼻尖在我脖颈磨蹭:“我们之间好像很少有随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