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中,那经历简直违背常理,被众人爱着竟如此恐怖沉重,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部分。”小孩答道,“大多是梦主恐惧的画面集结而成的戏码。”
“若觉得是煎熬,他可以选择遗忘,别把自己困在罪责中。”男孩又重复了遍,再度提及‘罪责’二字,可起不到半点安抚的作用。因为所有人心知肚明,以白塬鸫的性格即便那些回忆在痛苦、不堪回首,他都不会选择忘却。那是他人生的一部分,是他活着的经历,他比任何人都拥有想活下去的欲-望。
“我这算特训成功了吗?”
小孩眨了眨眼,并未回答。
------------
屋外晨光熹微,黎明初至。
“梦境剥到第几层了?”
悟第二次发问。
“快触碰到核心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啊,他的梦境像厚实的蚕茧,好不容易才窥析到这点东西,一定要抓住机会哦,还有,进入梦境后哪怕是身为最强的你也会掣襟露肘,即便如此也要进入他的梦境吗?”
“当然了,这可是唯一安全解除加诸他身上诅咒的办法啊。”
“对他确实安全,对你不见得哦,如果你死在梦中现实中也会死掉。”
“啰嗦,安玛。”
“好好汲取学生们失败的经验之谈吧,争取一次性成功,如果实在情况紧急记得像一年前那样大喊我的名字哦,我会把你带进剧院。”
“嗨,嗨。”
五条悟忽然转向安玛,他摘掉了遮挡的眼罩,于是,那双苍青色瞳孔骤然暴露在空气中,不知为何,安玛被那审视的目光盯着略微忐忑。
“别搞小动作喔,朋友。”
安玛笑起来:“当然啊,我的‘朋友’。”
第36章
五条悟的意识不断下坠, 刺骨的寒意爬满全身,眼前白茫茫一片,他耳边一直回荡着那些声音。
“天父上帝, 我们感谢你赐给我们得以饱腹的美食,我们感谢你创造天地,赐下五谷杂粮滋养我们的生命。求你祝福这餐饭,使我们在享用时, 能想起你的慈爱与信实……也求你让我们学会珍惜, 去帮助那些缺乏食物的人。奉主耶稣的名, amen。”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 幼童的声音,老者的声音, 在脑中不断盘旋重复念着祷告词。
那些画面很快闪过,无数双手推搡着他, 托举着他, 想让他滚开。
它们在抗拒名为五条悟的意识降临在在这个世界,那恶意几乎爬满了他全身, 他们极力反对, 以祷词痛斥他的冒入,甚至还有掺和了几句辱骂。它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小教主会跟着这个名为五条悟的男人离开。
即便在下坠的失重里,五条悟也像个幼稚鬼一样对着虚空里的声音不断争吵。他能感受到力量不断地流失,从他体内被抽走, 他慢慢变得就像个…就像个手无缚鸡力的普通人,和他第一次入梦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用不出咒力了,他指尖在身前徒劳地蜷缩又张开, 无下限术式也被限制住。他失去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唯有那对六眼带来的优势还保存着。
他朝那些不断挑衅的迷幻之声竖了个中指。
“他从来没有说过爱你(あい)不过是把你当好用的工具,你那性格还烂透了。”
“其实啊,鸫很讨厌你,要不是你够强,早被像丢垃圾一样甩掉了,就像当初丢掉惠那样。”
他的性格或许确实唯我独尊到极致,可这又有什么要紧?世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连他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他那漂亮的脸蛋上泛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理所当然地认定鸫不会介意,鸫喜欢自己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鸫的行为就是如此昭示。
所以,在那些声音拿这点来攻击他的时候,五条悟笑的前仰后合,他在半空换了个姿势,又冲那声音比个中指,不管那玩意能不能看到长没长眼睛。
可就在笑起来的刹那间他又意识到一个关键,鸫确实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愛(いと)”和“喜欢(suki)”
他在鸫面前一直表现得很有耐心,非常可靠,是绝对可以得满分的好男人,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呢?
他抱住肩膀,昂起下颌,高傲道:“你倒是提醒我了,等他醒来后,我会要求他看着我的眼睛,至少说一百遍‘我爱你’”
“鸫的手指很漂亮哦,你连碰都碰不到,只能阴暗的躲在他的心脏里偷窥这一切,像地沟里的臭老鼠。”
“你的嘴巴也很臭哦,怪不得他讨厌你呢。不过没关系我懒得计较。你不过是他蜜糖般人生里匮乏无味的插曲罢了。”
一阵刺耳的女高分贝尖叫声过后,他被重重地扔进雪地里。
---------------------
“大雪将至,教主大人,不想受苦的话。还是早些回到帐篷里休息吧。”身着长袖蓝袍,以玛瑙琥珀点缀头发的女教徒温切道。
“让我再待一会。”我的声音很大,帐篷外的人都听见了,就连狩猎刚回来的教徒也朝这边瞥了眼。
帐篷里面摆着一张床板,铺着厚厚的被褥,地下铺满厚实的兽毯和火盆,内外温差很大,如果不是使命在身,真的一点也不想留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正想着,草原的西边刮起狂风,风如刀割刮过我的脸颊,三两只野狼突然冒出,我吓了一跳。
我正犹豫要不要安排教徒去救下羊群,还是赶紧回到帐篷先保全自己,野狼已经奔向柔顺的羊羔,张-开血-口-正欲撕咬。
一个青年骑着骏马,身着雪白文武袍,腰间缠绕着许多翠色玛瑙石编制而成的长链,脚踩巴拉木花靴,他嘴角扬起肆意张扬的笑容,眼眸微眯,反手拿过弓箭,扬起手臂,肌肉绷紧,而后——
利箭势如破竹般射穿了野狼的头颅。
我呆滞了片刻,等反应过来时,那白发青年已经翻身下马,跑到我面前,比他更快一步的是一头皮毛为烟灰色的野兽,和男人拥有同样苍蓝色的瞳孔。
它高高跃起,尾尖擦过我的侧脸,重重咬住一只想从背后偷袭我的野狼,野狼来不及反抗便被咬断喉咙,了无生息。
下一秒,他被仆人们按在雪地里。
雪豹也同样被架在了半空。
男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眨着眼看我:“别欺负我嘛,教主大人。”
第37章
雪豹也跟着呜咽几声, 蹬了蹬悬空的后腿,凄凄惨惨的样子活像谁夹断了它的尾巴,而它口齿中还残留着狼血, 狰狞的兽容里藏着天真。
明明上一秒还觉得他粗鲁又危险,可这一秒,我却又觉得他有些可爱。
女教徒注意到了白发男人,嘴巴一撇, 背对着我, 刻意挡开他的视线。
“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从没在大雪山见过你?”
“五条悟喔。”他用轻浮的调子说。
我刚命令仆从松开他,他便不知好歹的凑上来。
男人蔚蓝色的眼睛眨了眨, 俊俏的脸颊令我呼吸变得紧张,他靠得很近, 近到我能看清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下那对蔚蓝色的眼珠和深邃精致的五官。
他侃侃而谈,自称很早离开大雪山到外乡完成了学业, 按照学校安排又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来完成自己的课题。
“什么是课题?”我问他。
“就像雪山朝拜啊。”他眨眨眼, 又补充一句,“就是任务哦, 每个人生来背负的职责。”
悟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厚实的如棉花般的白云,草原的风从东边刮往西边,吹乱了头发。风中夹杂着冬雪,吹得他双颊泛好看的红,他却好像感受不到寒冷。
我视线下转, 恰好看清他左耳软骨上的骨钉,这种精细的手工活明显不是大雪山的教徒能打磨制作,倒像是从雪山之外的世界里锻造而成的工艺。怪不得教徒们不喜欢他, 这里不欢迎外来者。
他拎着野狼的后颈,看着自己的满手血污,不知羞赧,反问我要不要吃狼肉。
意料之中的拒绝。
雪豹顺嘴叼走了一只狼的尸体,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走远。
“大人,那是个诡计多端的外乡人,为了您的安全起见还是离他远些。”
“好歹是大雪山出生的血脉,不算外乡人。”
“……”教徒终究忍不住瞥向远处,不甘心五条悟就这么简单拿到了留在大雪山的身份。
我也扭头朝五条悟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巧的是五条悟也在雪原上眺望着我们。
他身边蹲着的那只雪豹,如同一团灰蓝色的幽灵,被毛随着冷风颤了颤,机敏的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我的心脏乱跳,只觉得他好漂亮,那道风雪中朦胧的影子都那么惑人,连带着他身边那头畜生都可爱的要死。
“您听听他讲话那古怪的腔调,哪像受过大雪山祝福的孩子?这种人掺和我们的朝拜路简直是脏了圣途。”教徒啐了口,恶狠狠地望向那白影子。
天渐渐黑了下来,在月亮探头亲吻夜幕之前,我回到营帐里接着诵读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