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鸫躲藏在何处,她的视线无处不在,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控制欲。所有信徒皆是她意识之载体,恶意同源。并且,她对悟的杀心日益膨胀。
这很奇怪,因为梦境是以梦主的思想来决定,如果鸫的姐姐在鸫心目中是这种贪婪的怪物,那么她为何会将生的权利让给鸫?
她恨不得把所有人拖入地狱,唯独对鸫手下留情。
太奇怪了。
五条悟转眸,对上鸫忧切的神情,茅塞顿开。
是爱啊。
按天性论,女人总是比男人更愿意牺牲。
她拱手让出复活券,期望借此教会鸫某些超脱世俗规则,甚至悖逆常理的…认知。
真恐怖,这以生命作为代价的授课方式。
第39章
羊鸣声随着清晨的光洒在雪原, 厚重的白云悠悠地飘动着,海天相接,蓝与白模糊了界限, 大雪山遮住那片暖阳,羊群在阴影的背面歇息。我走出帐篷。下过一整夜的冬雪已停,难得见太阳从云端探出,懒洋洋的照着这片土地, 温暖和煦。
没走几步, 看到女教徒和五条悟在石台下争吵, 离得太远听不清。
女教徒把一摞枯枝扔在他脚边,厌烦的瞪他一眼, 转身刚走没几步,就被一截短木砸中后脑勺!她猛地回头, 眼里燃着怒意,却见五条悟捂着腹部笑得直不起腰, 笑声里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毛茸茸的触感突然贴上我的手掌, 我低头一看,是那只雪豹, 呜呜咽咽的低吟, 仰着脑袋顶了顶我的手心。
五条悟冲我吹了一声口哨,笑道:“鸫,过来。”
那架势跟唤狗崽子一样,我才不过去。
就在这时,我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遥远的, 似有若无的笑声。
我身形一动,朝着声音的方向刚跑两步,又停下。
——因为那声音竟是从石台上还未完成的祭祀神像中传出。
我皱起眉头, 盯看那上身还未凿刻成型的女神像,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
“鸫,你会骑马吗?”下午,我捧着教义照例诵读的时候,悟突然抽走那本书扔到雪地上,对我说。
他另一只手攥着缰绳,雪原的骏马骨骼粗壮,身材健壮,胸部宽阔,是很好的运输工具。
许是骨子里的狩猎本能被唤醒,雪豹猛地偏过脑袋,从我身侧一跃而起。兽瞳紧紧盯住骏马,随着它脖颈扭动的弧度转动,时不时碾磨尖牙,出细碎的摩擦声。
骏马打了个喷嚏,骏马似是察觉到那道危险的目光,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四蹄在原地踯躅了半步。
悟的视线落在它身上,似乎是一种警告,雪豹在对视中退让。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他饲养的那只雪豹自主意识很强,它的行为大多基于它的意愿而定,即便是五条悟也不能限制分毫。
他把那匹黑色骏马牵过来,踩着马镫翻上,朝我伸手:“上来。”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在大雪山生活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我拍开他的手指,抓紧缰绳,侧身坐到了马背上,手指扯动缰绳,骏马撒欢似的跑了起来,马蹄后追着一只嗷嗷叫的雪豹。
因为冲劲带来的惯性,我整个身体朝后靠,几乎撞进了他胸膛。看着他洒脱的笑意,心情也随之畅快了许多。
我抓紧缰绳,拍了拍马的脖颈,它奔跑的速度逐渐降下,驾着马朝远处跑了许久,信徒们劳作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清,如云似雾般飘在身后。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自由。
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一只手忽然覆住我的手背,便倏然抽离,悟扯住缰绳,加快了速度。
“你离开过大雪山吗?”
“从没有。”
风卷着他的声音自耳后撞进来:“一直困在同一个地方,不觉得闷?”
我抿紧唇,没接话。
他忽然抬手指向远方的地平线,侧脸在天光下笼罩着层光晕,垂眼说道:“有没想过看看山外的世界?不好奇吗?说不定藏着数不清的惊喜呢,把心封锁住可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什么意思?”我没反应过来。
他却话题一转,嘴角扬起的弧度里隐约露出尖牙,像只狡黠的大型猫科动物:“去泡温泉吧,鸫。”
“山脊背面有一处温泉,我带你去。”
那天,我们骑马奔了近一小时才到达他口中的温泉。
太阳又藏进了乌云后,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铺展开,连风都带着股冻人的寒意。
温泉小的可怜,几乎只能容忍一人,温泉上空冒着淡雾,可令我惊奇得是十多年来都没有教徒发现这个天然温泉。
忽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我的腿腕,脱掉鞋袜,把我的裤腿推了上去,指尖滑过肿-胀的小腿肚,带着冷意的掌心反而成了舒适的冰袋,轻柔地揉捏着。
他又从怀里摸出油纸包封好的肉饼,冷掉的肉块油脂凝固,可我吃的还是很香,腮帮子鼓鼓的,像极了进食中的团鼠。
我把剩下的一半递给他:“从早上到现在他应该也没吃什么东西。”
他看着我,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悟是有点洁癖的,但是他看着手中的肉饼却很雀跃,仿佛捧着的是什么珍贵宝物。
我抿了抿唇,有点羞怯。
按理说我不应该有生出这种胆怯的心绪,心也随之紧张。
他结实的手臂环着我的腰,就那样紧紧拥着我,认真地说:“你得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侧。”
“幸福也好,救赎也罢,我都会给你。但最重要的是…你必须信我。”他顿了顿,脑袋靠到我肩头,碎发蹭着我的脖颈和侧脸,轻轻地扫着,他的声音很轻很缓,如眼前沉静温暖的泉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永远有被我原谅的资格,不必向任何人赎罪,你能活到现在,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和旁的无关,你是最好的,这点无需怀疑。”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心头好像被小兽的爪子挠了几下,又暖又痒。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我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你值得。”
苍青之瞳温柔地注视着我,先前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漂亮,可自那笑意自由地舒展过面颊,最终在他唇间荡起。就是那种温情中带着性感的笑容,让我的心都融化了。
我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他的耳垂,那枚骨钉的触感很冷硬,表面并不光滑,某种骨骼制成的装饰。
倏忽间,那句话便从嘴边跑出。
“嗯?”他回头看我。
“你是我的隐德来希。”
我用极其虔诚地态度复述一遍。
他身形猛地顿了下,快速眨了眨眼:“再说一次,我喜欢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呼吸似乎都比之前粗重了许多,夹带着愉悦的尾音。
那天下午他就这样紧紧地拥着我,我们在温泉边待了许久,同骑一匹骏马越过百米雪原,看着冬雪如何簌簌落下。
他的胸膛贴着我的脊背,走了许久也没到看到雪原的镜头,直至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长,两道细细的黑影并立在雪原的草地上,寒风裹挟着雪花吹过这片大地,穿过绒衣的领口。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掌心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这是第一次,我如此真切地渴望和一个人相伴到岁月尽头。
----------
夜里,五条悟独自来到石台。他目标明确,那就是在石台下方隐藏的洞窟,白天靠近此处的时候被女教徒拦下,她紧张的架势无一不透露这里藏着猫腻。
简直是把“有问题哦”几个大字刻在脸上。
他挪开一摞摞堆放的枯枝,入口展现。
洞窟里漆黑一片,他取下石壁悬挂的火棍,用油脂点燃,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这里骸骨成山,遍地狼藉,脏污不堪,散落的头颅如小丘般堆在角落。可若是仔细观察,头颅大多精小,腿骨也不似成人的尺寸,倒接近十多岁孩童大小的形体。
要在这废墟残骸里找线索,着实挑战他的耐心,别说进去了,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随着深入,溪流潺潺的响声越发清晰。
一浅一深的踩过水坑,终于走到洞窟底端。
一尊半身石像露出真容。
出乎意料的是,它的做工和石台上方的半截石像没法相比。神态柔美,雕工精细,双目紧闭,唇边含笑。做工之精湛,竟栩栩如生,很是恬静。
若说诡异的地方,那便是自踏进洞窟那无处不在的窥视如影随形。
而当他的手触摸到石像时,明明是石料,触感竟异常柔软,带着些许温度,如果不是那青灰色的石料,倒像一尊沉睡的少女,仿佛身体也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五条悟再看她的面容,她嘴角的笑意竟掺杂一丝阴冷的嘲讽。
他想起白天死在石台上的行刑者,似乎和石像的活跃有某种联系。在他进这个梦境的第一天,石台上还没有石像,第三日,石台便多出了半身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