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伏清见她不言,反而问起素魄。
“那以你这么说,是有一个人仿了谢倚的武功、骗了百里照墟上山将他害死,然后又将照墟剑法藏在了谢倚的身上?且不论天下是否真有这本领的高人,这般舍近求远,说出口你不觉得可笑吗?”
有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百里伏清气焰已然压倒素魄,素魄脱口道:“或许呢?”
百里伏清变了神色,他追问道:“谁?”恍惚间,他觉得眼前这个不断给谢家开脱的人是常盈。
素魄咬着牙,道:“百里照墟!”
百里伏清更是觉得荒谬至极。
“哈哈你是说他自裁?”
素魄十分冷静,她道:“放眼江湖内,我只能想出这一位可以同时做到这么多事。”
百里伏清道:“那他为何?”
素魄道:“走火入魔不由自主也并非罕见,当然,我并非肯定,我只是说,这也是一种可能。”
百里伏清忽而了然,他往后一靠,蔑视道:“你并非真心想搞清楚凶手是谁,毕竟无论是何人,都已经回到阴曹地府去了。你现在不过是想诋毁百里照墟、诋毁百里家而已。”
文檀在一旁默不作声地鼓了鼓掌,未曾想到百里伏清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有攻击性,还要聪明,一下子就领会了真谛,将素魄说得哑口无言。
可下一秒,百里伏清从椅子上暴起,直奔素魄,似乎是想掐住对方的脖子,被钟邈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文檀慢了半步,一左一右将人架了回去,他看见百里伏清眼眸混沌,应当是陷入癔症,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素魄被步步紧逼,藏在唇舌边的答案却怎么也不能说出口。
百里伏清又冒出一句:“若说什么先入为主,你这样替谢家说话、替谢家卖命,究竟是能得什么好处?我对你……”
文檀警铃大作,立刻捂住百里伏清的嘴巴,在其余人疑惑的目光里,他打着圆场。
“不如让素魄楼主继续说。”
“我哪有这般蠢!”素魄的眉头跳了跳,她不过是想守口如瓶,将这秘密烂死腹中,这无知之徒反倒对她蹬鼻子上脸了。
有这么一瞬,素魄差点要不管不顾地将“真相”扔到百里伏清自负的脸上。
可是,偏偏她不能。
素魄的确知道一些事,她知道得太多了。
她知道百里照墟不可能是因为走火入魔所以自请隐居,也不可能因此自裁。
可若既不是百里照墟,也不是谢倚,更不是那些武功身手皆不及他们的其余泛泛之辈。
而且他们的确是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会否有这样的可能呢?
的确有。
百里照墟当年的确觉察到有人要杀他,因此他匆匆隐居避世,想要避开这桩悲剧。甚至有可能,他只与自己的至交好友商议过。
又或许,这本剑谱是百里照墟托谢倚帮自己收好的。毕竟稚子年幼、妻子柔弱,若自己真出了什么意外,能由谢倚保管,并传给他的孩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有什么人能模仿谢倚的武功,这也并没有那么难。至于是谁想对百里照墟下手,
江湖上没有,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
这样一来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当年百里照墟阻拦太子车驾闹得沸沸扬扬,他被关入大牢后,一大批受过他恩惠的百姓请命要衙门放了他,衙门殿外跪得水泄不通。
这一大帮人长跪不起,甚至有许多人远道而来陆续加入请愿队伍。
整整一天一夜后,此事惊动了朝廷,上面才有人点头将百里照墟全须全尾地释放。
此事在当时算是一段佳话。
但鲜有人知的是后来,有心人特意远道而来与百里照墟品茗论剑,还提出要看看他的剑法:那个天下无双、差点将当朝太子血溅长街的剑法。
百里照墟摇摇头,豁达道:“古人云‘兵者为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此剑只在该出鞘时方会出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不知转了几番,那寻常不过的一句话竟变成了……他的剑只对权贵而出。
一个民心所向且很有本事的人,却偏偏不归顺臣服。是谁想要他的命,不言而喻。
素魄绝不能将此事捅破,因此她哪怕顺着百里伏清的话说是谢倚所为,也不可能和盘托出。
她看着百里伏清桀骜的脸,忽而觉得此人也有些可怜。
那真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好计划,直接让当时两个闻名天下的剑客、两个门派争斗得不死不休,在江湖上一蹶不振多年。
素魄这样想着,有些扬眉吐气,她问道:“那若是谢倚所为,你觉得应当要如何处置?”
第67章
百里伏清毫不犹豫回答。
“杀。”
“负义泯恩者, 天地不容。即使它并非是百里照墟,我一样会这么说。试问在座各位,哪个门派未曾遭受谢家的迫害,他们诛人父兄、离间骨肉、盗人法宝, 桩桩件件皆有实据。更何况……更何况……”
“更何况谢家小九害死了百里掌门。”有人平静接话。
百里伏清猛然转头看向文檀, 文檀气定神闲,将百里伏清未能开口的话淡淡说出。
果不其然, 原本的空穴来风一下有了实证, 众人再次议论纷纷。
不少人感慨这谢家不仅罔顾王法, 更是不将江湖上任何人放在眼里。
若任何人都想杀便杀, 那么这天下岂不大乱?
他们早就需要这一样一个铁血手腕的新盟主来主事。杨清寒虽是个好人,但太好, 也便成了老好人。这十年来总是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理念, 在各门各派之间和稀泥。
因此江湖上表面一团和气,实则门派恩怨不断。
如若今日百里伏清当选, 那么便可恢复往日的江湖风采,将那些邪门歪道通通逐出中土!
想当年众派齐心协力讨伐魔教时,是何等众志成城?何等风光无限?
“谢家作恶多端, 本就应该被打为魔教!”
不知是谁嚷了一声。
一刹那, 一呼百应。
齐岱示意大家安静,竟然于事无补。
在一派激昂声里,人群之中的容雀默默摇了摇头:“蠢货。”她看着这一幕, 似乎看到了多年前, 南棘谷被一群人冲进谷中烧杀抢掠的情景。
她竟不知原来定罪可以如此简单, 甚至不需要真凭实据,如此三言两语,便能使得一族人为一人做陪葬。
她看着百里伏清, 那张脸上有恨意、有愤怒,却不见一点宽容和善意。
这李秋风已经完完全全成了另一个人。
或许仇恨先烧死的人是自己。容雀摇摇头,转身离开。
素魄皱着眉看群情激愤,等到声音渐渐平息,她才大声发表意见。
“以杀止杀,下下之选。”
素魄缓缓道:“看来百里公子并未得到其先祖半点真传。兵者不详、仁心不杀,这都是剑侠多年前挂在嘴边的话。他若真心想要复仇,大可不必留下那封信。你可曾想过他为何说不追究?”
素魄走近,看着百里伏清,认真道:“因为他不希望冤冤相报,他希望一切都止于他死的时候。你现在翻旧账、株连后人,岂不是违背他的意愿?”
素魄早已想好对策,为今之计她只有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看似是粉饰太平,但又要与百里伏清显出不同,还要更有说服力。
这是她另辟蹊径的办法。
“我们今日谈论的虽是百里照墟的悬案,在真相之外,更要找到一条妥帖的处置之法。因此且不论谢家如何、谢小九如何,彼此相安无事、相忘江湖才是最佳选择。我想若剑侠再世,也会同意我所说的。”
素魄说话声柔和,但语气坚定有力,因此的确让人听了进去。
尤其是齐岱,他鼓掌道:“确实是这个道理、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
齐岱这话音一落,好几人的目光又追到了他脸上。齐岱说这话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并不算江湖义士,又与朝廷扯不上太大关系,更没有遭受过什么深仇大恨,日子得过且过着便足矣。
早有人看不惯齐岱日日在城中招摇,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罢了,真把自己当什么代掌门了。
荒唐,他早该交出这掌门金印了!
因此齐岱说话后,反倒没人附和了。
众人看向百里伏清,后者神色阴沉,眉眼低垂着。他身量本来就高,站起来后将所有人都压下去一截似的。
“你说以杀止杀,下下之选。可在我看来,若是到了以杀止杀的地步,那便是无奈之举、唯一之举、必须之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若步步紧逼直至末路、直至你手边仅剩一把刀,你都不肯拿起,还有何颜面赴九泉?!并非是我心狠手辣,是他人起了杀念,冤冤相报仇恨如草,便只有斩草除根,才能彻底解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