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种无助的埋怨。
人在无能为力时,总会下意识埋怨最亲近的人。
陆鹤闲仍然在微笑,眼神渐渐散了点,嘴角的弧度依旧,但已经很浅,几乎无法察觉:“……宝宝,别哭。”
冷风掠过他的脸颊,陆绪这时才发现,他的脸颊是湿润的,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他手指微微收紧,伏下来,额头贴着陆鹤闲的肩,像是很多次倚靠陆鹤闲一样,希望在这个时刻永远支撑他的,他的哥哥,仍然能给予他安全感和力量,让他渡过这个几乎是噩梦的瞬间。
“陆鹤闲,你不许有事。”陆绪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至极,“你不许有事。”
和陆鹤闲毫不犹豫地,不考虑任何后果地保护他一样,陆绪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换取陆鹤闲的安全和健康。
同样是不需要犹豫的。
第93章
大概是某种创伤后自然的自我保护机制, 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在陆绪的记忆中, 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和光影。
救护车刺耳的声音,蓝红交错的闪烁灯光,惨白的车厢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刺鼻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止血带的紧绷、仪器急促的声响,陆鹤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透明,仿佛即将从他眼前消失。
所有人的影像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眼前的灯光与那些迅速后退的景象,在陆绪的视网膜上融化成一片片模糊不清的光斑,无法辨认。
私人医院的门口, 医生和护士们快速奔走,紧急召集的专家团队汇聚在急救室前, 红色的提示灯闪烁不止,犹如心跳般沉重。
医院的走廊寂静无声, 夜晚的气息被冰冷的沉默包围,唯有陆绪耳边清晰可闻的心跳,回响在空旷的空间。
直到再次与陆鹤闲温和的眼睛对视,他周遭的时间才开始正常地流动,世界的秩序得以恢复。
“怎么眼睛这么红。”陆鹤闲摸了摸他的眼角, 对他这样说。
“陆鹤闲我讨厌你。”陆绪忍不住说,“我不用你保护。”
陆鹤闲上一次进这间病房,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那天是陆绪失踪的第三天。
因为失控的情绪, 易感期来的猝不及防, 信息素紊乱, 抑制剂也失去了效力。
家庭医生直接叫了救护车, 自己带着止咬器,手臂青紫,镇静剂一针接一针,还是拦不住体内那股近乎野兽本能的躁动。
像每一个陷入易感期的alpha一样,他几乎没有神志可言。
脑海里只剩下断裂的光、迫切的渴望,还有无止尽的黑暗。
医生们的声音像水底回音,束缚带勒得他骨骼发麻,唯一渴望的是一个人温暖的信息素。
他当然不希望陆绪看到自己那副样子。
如果可以,陆鹤闲永远不想看见陆绪此时此刻露出的这种表情。
眼眶泛红,眼底隐隐带着血丝,眉头紧蹙,唇线绷紧,代表着痛苦和心疼的表情。
陆鹤闲不会否认,他有过一瞬被关心的、自私的愉悦。不过这种愉悦很快地被更深、更迫切的渴望盖过。
他更希望陆绪是快乐的,是轻盈的,没有这些疼痛和沉重的。
毕竟在这一刻,伤口的疼痛远不及内心的滞涩。
陆绪的眼眶很红,在他成年之后,陆鹤闲确信自己没有再见过他这样。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所见的陆绪的眼泪,也是不多见的。
不过陆绪上次流泪,似乎也是因为自己。
他的弟弟还会为这个世界上的谁流泪呢?
陆鹤闲自私地希望陆绪的眼泪只会为自己流。
当然,他更希望陆绪不要流泪,这是不必再重申的、显而易见的。
“别讨厌我嘛。”他安抚道,“小绪,不要发脾气。”
陆绪看了他片刻,忽然俯下身,抱住了他。力气不算重,大概怕他刚缝合好的伤口裂开。
他的怀抱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让陆鹤闲也共感了他的惶恐和后怕。
“陆鹤闲,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变成孤儿了。”陆绪说,声音仍然很哑,带着哽咽。
陆鹤闲笑了笑,说:“我这不是还活着吗?查清楚是什么回事了吗?”
“是冲我来的。”陆绪低声说,“是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违法组织的报复。”
“你当时应该告诉我的。”陆鹤闲说,“你做的不够干净,陆绪,知道吗?”
“……”陆绪沉默了片刻,说,“以后不会有了,哥,不会了。”
他好像很笃定的样子,陆鹤闲确信陆绪经历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似乎并不想告诉自己。
根据陆鹤闲的猜测,这可能和陆绪突然变成omega都有一定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陆绪从来没有对陆鹤闲真的解释过,不过他既然连陆鹤闲都没有说,就更不可能告诉其他人,所以陆鹤闲也并不是非常生气。
尽管非常关心,但是陆鹤闲控制着自己没有多问,他遵守着自己对陆绪的承诺,同样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因为说“以后”的陆绪好像真的不能离开他,所以他们还有很长很久的时间。
陆绪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仍然有湿润的质感,仍然在轻微地颤抖。
陆鹤闲慢慢地抬起手,按在他的后颈处,把他按得还要更近了一些,用自己的肩膀支撑着陆绪,闻到陆绪身上因为心情而不太明媚的信息素气味。
大概是初春雨后的阳光,潮湿,不算温暖,但确实是阳光。
仍然足够照彻陆鹤闲的生命。
“哥,哥。”陆绪一直在叫他,让陆鹤闲想到他小时候,跟在陆鹤闲身后一遍一遍叫“哥”,甩也甩不开,从楼下跟到楼上,非要得到回应的样子。
不过陆鹤闲已经和那时候不一样,他不再摆着架子假装不想理会,不再故作冷漠,陆绪叫他一声,他就应一声。
“陆绪。”他打断陆绪,轻轻按揉他的后脑处,慢慢地叫他的弟弟的名字,“别难过了。你难过会影响我的心情,间接影响我的恢复,你知道吗?”
“你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哄,当小孩保护。”陆绪生气地抗议,“陆鹤闲,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我不要你替我陷入危险,你知道吗?”
陆鹤闲笑了,他很自然地先对陆绪服软,说:“知道了,小狗大王。”
但陆鹤闲知道自己是不会改的,保护欲刻在骨血之中,无法改变。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又或是上帝给他二选一的难题,让他在自己的生命和陆绪的安全中间做一个选择,他的答案永远是毫不犹豫,无需质疑的。
他当然选择保护他的全世界。
陆绪抬起头,按着陆鹤闲的肩膀,很近地和陆鹤闲对视,撇了下嘴,说:“陆鹤闲你真讨厌,你又在骗我。”
他看起来真的非常不满,很黑的眼睛瞪着陆鹤闲,若是由别人来看,表情事实上应当是有威慑力的,但陆鹤闲仍然觉得可爱的过分。
在陆鹤闲能够再出声哄他之前,陆绪忽然缩短了与他的距离。
嘴唇碰在一起,下唇被很用力地咬了一下,陆鹤闲不觉得很痛,但是很快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被一只喜欢乱咬人的小狗咬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咬人之后,陆绪并没有退开,反而将啃咬变成了亲吻。
他靠得很近,像在试图藏进陆鹤闲的呼吸里,手还搭在陆鹤闲肩上,指尖甚至微微收紧了一点,是一种攀附也是一种控制。
唇上的动作不再是咬,而是慢慢贴住,温热地吮着、舔着,有点内疚似的抿过陆鹤闲下唇的伤口。
很近的,陆鹤闲睁着眼,看见陆绪闭上的眼睛和轻颤的睫毛,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段时间以来,在陆鹤闲的承诺之后,陆绪已经不再躲避陆鹤闲过界的亲近,但总是被动的接受,几乎不会给予主动的回应,遑论主动亲吻。
陆鹤闲睁着眼,很少见地不知所措。
不敢回应,害怕陆绪只是情绪使然,清醒过来就会再次后退,但也不愿打破,希望这个吻持续,哪怕可能只是陆绪在用极端的方式寻求安慰。
陆绪压着他的肩,仍然在很用力地吻他。唇齿急促的、带着点失控的力道撞在一起,翻涌到极点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
没有技巧,甚至称不上温柔,只是紧紧贴着。用这种方式在确认真实,在埋怨,又在索取。
下唇的伤口在激烈的吻里被再次咬破,细小的血腥味在两人之间弥散,陆鹤闲感受到轻微的、无害的疼痛。
陆鹤闲纵容着他的弟弟,感觉到陆绪唇瓣的微颤,舌尖划过时,温热、柔软、带着不自知的渴求意味。
那一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回应,不过忍住了,只是抬起手,扣住了陆绪的后颈。
掌心触到他颈侧的皮肤,滚烫的。像发热,像渴望,像某种在极力抑制下还透出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