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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坐在车厢里,也被从缝隙里侵进来的冷风吹得脑子浑浑噩噩的宴明差点跟着秦曜一起喊爹娘。
  他顿了顿,才把错误的称呼咽下去:“伯父,伯母。”
  秦曜的母亲是个眉目凌厉的妇人,笑起来却有种温柔包容的意味,她主动走过来,拉着宴明的手:“明宴一路过来辛苦了,咱们别杵在这里了,冷!”
  “曜宝把马车从偏门那里赶进去,记得把明宴的行李给他搬到房间里。”秦夫人说,“你隔壁那间,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自己家我还能不认识?”秦曜催促,“娘你快把小宴带进去,他手都冻冰了!”
  秦夫人挑眉,作为母亲的直觉让她感觉到了一点不对———秦曜一向大大咧咧粗糙无比,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过心?
  她转过头认真打量着被她拉着的人,黑发雪肤,眉目如画,一双沉静的眼睛看过来,像是寂寥雪山上的寒湖。
  是个既漂亮又有气质的年轻孩子。
  因为察觉到一些不同,秦夫人在吃饭的时候便多留意了几分,刻意留意便更察觉不对。
  秦曜是个什么性格,作为他的娘亲,秦夫人简直再清楚不过,什么时候她家这个糙孩子也学会细心地照顾人了?
  夹菜挑刺,时刻关心,眼睛恨不得粘在人身上不离开———便是新婚情正浓的小夫妻,也不见得能做到这个地步。
  等晚上的家宴散了场,秦夫人把秦静月找来侧敲旁击,秦静月也是个有些大大咧咧的性格,完全没察觉到她娘的忧心忡忡,在秦夫人问起秦曜和军师的相处情况时,她忍不住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他们俩一直这样!”
  接着她和秦夫人撒娇式的抱怨他们俩躲在她的帐子里吃了她多少零嘴,秦曜又如何如何爱粘小军师。
  秦夫人越听心越凉,在和秦静月聊完后,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心死了。
  军营清苦,许多士卒都是单身汉,和同袍在一起出生入死久了,有了感情的事时常发生,但秦夫人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虽然这样的事见多了不至于歧视厌恶,但秦夫人总归还是希望秦曜能走上与世俗相同的那条路,离经叛道的人,往往要遭受更多的白眼与指摘。
  心里念头烦躁,她实在睡不着,于是披衣起身想去找秦曜聊聊。
  秦曜的门窗紧闭,估计是睡熟了,但秦曜隔壁的那一间窗扇大开,冬日的寒风直往里灌,秦夫人皱了皱眉,打算过去关上窗户,被寒风这样吹一夜,怕是要生病的。
  她走过去,却发现房间里的人没有睡,而是坐在窗前的小榻上,呆呆地凝望着月亮。
  秦夫人并不在军营中,但她总能从家里其他人的口中,听到这位新来的小军师的消息———
  说他的妙语连珠,说他的直指要害,说他的日渐消瘦,说他累到一点就炸的脾气......在家里其他人的描述里,这位小军师是活泼的,带着文人的气质与年轻人的朝气,是悬霜军的宝贝,但现在,秦夫人觉得,他像是一捧没有生气的雪。
  “明宴。”她在窗边说,“早些休息吧。”
  秦夫人看到一双疲倦哀伤的眼睛注视着她,好像一个旅人跋山涉水许久,却始终找不到归途。
  但也只有一刹,很快便恢复成温和的,像戴着面具似的笑颜:“多谢伯母关心。”
  无形的距离与疏离。
  秦夫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她承认,在知道秦曜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她是有些提防与排斥的,可现在,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比秦曜大不了多少,但他心里好像有化不开的忧郁与难过,沉沉地坠在眉眼间。
  年节是亲人团圆的日子,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大家总想着排除千难万险回家过年,家里人都对小军师的来历讳莫如深,秦夫人不知道其间有什么因由。
  她无意追问,可她也隐约明白,就算他们对这个年轻孩子再好再体贴,对他而言他们始终是秦曜的亲人,不是他的,秦府也不是他的家。
  “把窗户关了吧?”她想抱一抱这个孩子,就像秦曜小时候受了委屈会向像阵小旋风似的刮进来,把头砸在她肩膀上告状一样,她莫名觉得这个孩子需要一个拥抱,一个来自于亲人的拥抱,但最终,她只是拍了拍他放在窗台上的、比冰还冷的手,“天太冷了。”
  .......
  秦曜与军师轮休的时间排在了一处,都是五天,这五天里,秦夫人总在不着痕迹地观察,观察到后面,她得出一个让她无奈的结论————这两个孩子虽然天天粘糊在一起,但双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动了心。
  她家那个傻孩子喜欢都快从眼里溢出来了,自己还无知无觉,成日小宴长小宴短的,将人挂在嘴边,她看着看着,倒是有种见到了年轻小情侣粘糊样的牙酸。
  她知道在那位感情有些迟钝的小军师面前点穿秦曜的心思,这段感情大概率会告结,可她看着秦曜拉着静月和小军师一起在庭院中快乐地打雪仗时,她又狠不下心肠。
  这世间能遇上心爱之人的可能少之又少,有人终其一生也只是与人相敬如宾,甚至相敬如宾都算得上一个好结局。
  她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看见静月对着小军师砸过去一个雪球,她的傻儿子想都没想就把人拉到怀里躲了过去,又从地上捏个雪球反击,自始至终都小心翼翼地护着人———他的心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喜欢,身体却早已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她看到庭院里三个孩子笑闹成一团,每个人的身上都沾着白雪,她听到静月在嚷嚷着他们二打一不讲武德,听到他们爽朗开心的笑声........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算了。她想。
  何必干涉呢?
  在雁鸣关这样的地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为一场战役而死去,每一日都该不留遗憾才是。
  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模样,随他们去吧。
  第99章
  第一年将小宴拐回家过年, 秦曜还需要拿出强硬的态度,第二年便理直气壮,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两人已经越来越熟悉了, 秦曜总是会捏着小宴瘦得骨节突出的手腕自顾自地挫败:“怎么就是养不胖呢?”
  他也没少投喂啊!
  觉得自己养得不好, 于是年节前秦曜便向自家阿娘求助,他娘只优雅地瞪他一眼:“怎么长不胖?还不是天天在军营里累的!”
  悬霜军的情况她也清楚,明宴那个孩子身板本就单薄,还天天操心这操心那的, 那工作量多的———她光是听听就觉得头痛。
  在秦曜可怜巴巴的眼神里,他娘大发慈悲:“今年早点带回来,我给明宴做好吃的补补。”
  秦曜和他姐都是吃他娘做的饭长大的,长得高大又壮实,以至于姐弟俩都对自家娘的厨艺有滤镜———没有他娘养不好的孩子!
  于是今年年节,秦曜老早换了班, 乐颠颠地带着他的小宴回来了。
  今年不比去年, 大家都相当熟悉, 秦府中本就规矩少, 如今更加没有拘束, 秦老将军兴致来了,还在团圆的年夜饭上拿出了自己的珍藏,给小辈们一人倒了一杯———极高度数的烈酒, 除了秦曜以外,剩下的都被一杯放倒。
  秦夫人搀着醉晕晕的秦静月, 宴明便理所应当地交给了秦曜,也就是在这一晚,半夜担心小宴会醉酒难受的秦曜抱着自己的枕头进了隔壁,猝不及防地见到了小宴雪白漂亮的蛇尾巴。
  很难形容秦曜那时的心情, 他的脑海里空白了好几秒,才恍恍惚惚地冒出一个念头———他闲暇打发时间的话本子里的妖,竟然真的存在!
  秦曜没有一丝害怕,或者说他只顾得上好奇了,他放下自己的枕头,凑过去毫不见外地捏了捏那雪白的尾巴尖,那尾巴尖从他掌心里溜出来,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比起警告更像在撒娇。
  小宴竟然是条蛇妖。
  秦曜拉开小宴的被子,看到衣服下延伸出一条珠光粼粼的蛇尾,可能是因为他的动作感觉到冷了,蛇尾巴灵活地卷走被子,将自己团成个了茧。
  秦曜盯着瞧,只觉得那尾巴的动作特别可爱,他不知怎的傻笑起来,将枕头放在小宴旁边,轻手轻脚地扯出被子,自己也钻进去,那条漂亮的尾巴怕冷,秦曜一进到被子里,尾巴就寻着热源过来和他贴贴。
  他就这样心大地睡着了。
  一觉幽幽转醒,他看到小宴坐在他的旁边盯着他瞧,那表情严肃得很:“你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秦曜想起自己晚上好奇地捏尾巴尖摸鳞片的事,有点心虚,“漂亮尾巴吗?”
  “你不害怕?”小宴的表情有点冷,“我可是妖,蛇妖。”
  人们天生就会对毛茸茸的动物更有好感,像蛇蜘蛛爬虫一类的东西只会面露厌恶,敬而远之。
  白蛇套的技能[谋略]十分实用,但宴明并没有打算在秦耀面前露出自己半人半蛇模样,如果不是那一杯烈酒加剧了他精神疲惫后的失控,无意识地放松后忘记提醒自己加以控制,双腿也不会变成蛇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