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在兜里轻轻摸,那一瓶小小的,冰凉的玻璃药罐,与他体温相接。
沈执倒没猜错,封燃确实有那方面的担忧。他看一眼后视镜,恰巧瞧见沈执那抹诡异的浅笑,忍不住出声问:“你怎么了?”
他本就没生气,只在心中祈祷沈执能平安到家,他也算完成一桩使命。
沈执说:“没事。”
双方沉默一会,封燃嘱咐:“回去后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晚上我来看你。”
如今看来酒吧是去不成了,不过相较之下也不算什么。
“你不来也可以。不用管我。”
封燃只当他赌气,没再说话。
下车前,却见沈执脸色不佳,问他怎么样也不说话,连连摇头。封燃猜想天气太热,又来回奔波,有点中暑。
把人安顿上床,煮了点绿豆汤,陈树泽电话一个接一个的催,说打牌三缺一,就等他呢。
刚要走,沈执在卧室剧烈咳嗽,封燃脚步一停,回身望去。沈执咳出一大滩血,瞬间把床单染得鲜红。
白房间白床单,流动渗开的血像一朵妖冶的花,沈执掩着嘴,长长的血线从指缝间下坠。
封燃顿时方寸大乱,冲过去伸手拉人,被一把推开。
沈执这样虚弱,力气却很大,把他推得一个趔趄。
他声音沙哑地说:“你走你的,别管我。”
封燃记起医生说沈执情况不稳定,很怕复发,有特殊情况一定要尽快去医院,该用药用药,该手术手术。然而他拉沈执那只干净的手,却怎样也拉不动,手腕上还有一道触目的红,他还没想到这是怎么来的,不小心碰到,沈执痛得一缩手。
封燃慌张地松开,说:“我不管你谁管你?快下床,和我去医院吧。”
沈执只是说:“不用你管。你去找陈树泽吧。”
“我得先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沈执竟向他惨淡一笑,唇边的血污触目惊心,“吐过反而舒服点。”
想起近些天日日更换的睡衣、阳台上总晾晒的床单……封燃醒悟,如迎头一棒:“多久了?”
“不久,”沈执答,“三天或者五天。不记得了。”
封燃顾不得太多,卷起脏的被子和床单,放在地上,把衣服扔给他:“我送你还是打急救电话,你自己选。”
沈执缩在床上角落,问:“你到底为什么管我。我自生自灭不好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我们几个都不好?你要脚踏两条船吗?”
封燃知道自己栽了,彻底栽了。他根本玩不过沈执,终于阴沟里翻了船。
他咬牙切齿地揪着他的领口,字字铿锵:“你现在跟我走,我他妈的这辈子再不会找陈树泽。”
“真的?骗我是小狗?”
“我要是骗你,这辈子给你当狗。”
沈执心满意足地笑了,眼睛一闭,软绵绵地倒在封燃的怀里。任凭怎么呼唤,再没有一点反应。
第81章 参破
家里没开灯,陈树泽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对着远方流水般的霓虹灯光,给封燃打去第二十个电话。从第十个开始,封燃再没有接,他带着赌气的心理,一遍遍按下通话键……尽管他也知道,这行为很幼稚。
第二十一个,封燃总算接起来。陈树泽不说话,对方的声音焦急万分,说,沈执休克了,正在急救室里,他刚签过字,实在走不开。
陈树泽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与其说勉强,不如说被迫。封燃从没给他其他选项。
他试探道,父母问封燃去哪了,他该怎么说。
封燃不假思索地说,随你便。
他又问,需不需要他去医院?
封燃则直接拒绝。
电话挂断,夜幕已经降临,家里空无一人。
陈树泽撒了谎,他父母只待了半下午,临天黑就回去了。
因为他们的小女儿若若独自在家。
偌大的屋子安安静静,显得更孤寂。他站起来回卧室,路过餐桌,桌上摆盘精致、菜品丰盛,还有精心设计装点的鲜花与红蜡烛……
此刻,全然是一种讽刺。
陈树泽忽然驻足,胸口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他一把拽下那片光滑如绸缎的洁白的桌布,盘子杯子咣咣当当噼里啪啦落地,尚有余温的各式食物混在一处,汤汁四溅。
陈树泽没管,闷头冲进卧室。他打了一个电话,没多久有人敲门进来,替他收拾好一地狼藉,接着洗澡、进入卧室。
欲望铺天盖地而来时,陈树泽闭上眼睛想,这样不也挺好,何必非招惹一个对他毫无兴趣的人不可呢。
医院,封燃给何川打去电话,后者匆匆赶来,头发蓬乱,脸颊微红,一看是从睡梦中仓促而来的。
“怎么回事?”何川说。
封燃指了指他错位的衬衫扣子,说:“目前不知道,医生没说什么,需要你先等着签字。”
何川手忙脚乱整理衣服。
一直到后半夜,二人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坐着,各有所思,没聊什么有营养的话。
封燃问何川困不困,何川摇头,封燃问最近忙不忙,何川也摇头。
医生出来叫家属,两个人都站起来,终于医生拉过何川说话,封燃进入手术室,隔着一层门看沈执。
沈执还没醒,面上扣着氧气罩,身上再次插满管子。
封燃静静地伫立许久,直到何川回来。
“他吃了阿司匹林,还喝酒……引起出血。”何川说。
“……喝酒?怎么可能?”
“医生特意嘱咐,是阿司匹林和酒精引发胃粘膜出血。他现在不能擅自用药,阿司匹林是镇痛解热药,但抗凝血。”沈执把报告单拿给他看,“血液里的酒精含量很高。他喝了酒。”
封燃浑身轻飘飘地如坠云端,熬夜和巨大的打击让他恍惚:“我真的不知道……我今天有事,没去他那里。”
他不知道沈执吃了药,还喝了酒。
出租屋里有这两样东西吗?他不记得。
他拍了拍何川的肩膀:“我出去一趟。”
出租屋里维持着走前的一片狼藉,床单和被罩的血迹已经干涸,封燃越过去,在沈执的衣服里搜寻,果然在裤子口袋中找到一个小小的玻璃瓶,装满白色的小药片。
床头柜有一只空玻璃杯,不知道不久前盛的是什么。
他拉开酒柜,里面有几瓶酒,都是白酒,有拆封痕迹,但他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拆的,也不能确定沈执有没有喝过。
他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里阿司匹林的照片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回来,想求证什么,想得到什么。
为了留下他,为了让他离开陈树泽,不惜一切代价对自己下狠手,这样的沈执,让他不寒而栗。
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
直到何川发来信息:「他醒了。」
封燃才起身。临行前,将茶几上冰凉的药瓶揣入口袋。
沈执醒后只见到何川,不顾打着点滴,挣扎下床。虽进过急救室,可看着没有大碍,行动还很敏捷,何川不敢硬按住他,劝说:“他马上就来。”
“他去了哪?”沈执六神无主地说,“他是不是去找陈树泽?”
何川说:“他说他去你那里。”
“不可能,他去我那里干嘛?”
何川顿了顿说:“大概,去找你的阿司匹林。”
沈执忽然僵住,重新坐回床上。
何川对一切便了然了,不再说什么话,坐在一边刷手机。
沈执出声说:“封燃又叫你来帮我签字?多谢。”
“不谢。”
“还有你父亲,他没找你麻烦吧?”
“没有。”
沈执虽对何川了解不算深,但知道他很实诚,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他便轻声说:“我不是故意拉黑他,只不过他那段时间每天要来三个电话。我真的心情不好。”
“我知道。”
“听说他去了你家,他知道你和封燃住一起?”
何川沉默,他没想到封燃把这事也告诉沈执。只不过故事的后半段封燃不知道。
封燃没过问。也许是因为忘了,也许是不关心。
可沈执似乎极关心这个答案,又问:“他知道你……的事情吗?他也知道我和封燃在一起过。”
何川想,那么让他如愿以偿吧。
他平静地说:“知道。我出柜了。”
沈执一怔。
“你是,认真的。”他半晌说。
认真与否,沈执又怎能看透。何川低头把手机揣进兜,压了压帽檐说:“我休息一会。”
“你可以回家。我不严重。”
何川却摇头:“我等他来。”
病房安静了许久,沈执忽然像是对自己说,又像对他说,喃喃道:“我不可能把他让给任何人。虽然你……”
后半句声音极轻,没能听见。虽然什么呢?虽然他这么爱他,还是,虽然他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