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岭从没想过这些。
他忽地想起医生的话,说傅珩之很可能永远醒不来,他以后只能靠这些设备维持生命。
在器械的维持下,他的体重会骤降,身体机能会变差……他会离开得更早更快。
离开。
宋西岭被突然冒出的两个字吓了一跳。
傅珩之会离开他,永远地消失在他的身边。
他再怎么掘地三尺,都不会再寻到傅珩之的身影。
他笑的时候,傅珩之不会再摸着他的头温柔地看着他;哭的时候,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把他抱在怀里;遇到什么麻烦事,也没有人嘴里冷嘲热讽,但背后还是帮他搞定一切;也没人和他吵架、容忍他的情绪过后,还给他做一顿热腾腾的大餐。
没人再能随心所欲地撩拨他的情绪,让他失望绝望,也让他幸福至极。
更没人会在他生日的时候潦草地给他戴上戒指,说总有一天自己要向他求婚。
“傅珩之……你要是还他妈的不醒,我就和别人结婚去了!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那么多年,现在就打算这么轻轻松松地摆脱我,你怎么敢的!”他用颤抖的声音质问,可傅珩之毫无反应。
他想起傅珩之在封燃离开后埋怨,说他从来不曾为他流眼泪。他那时不屑于解释这些,可现在越想越委屈,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有脸说我不为你哭!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哭过多少回?你不知道!你只会自以为是,假装不知道。”
“你骗我骗得团团转,连你自己都信了,是不是?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宋西岭的脸上冰凉一片。
眼前一片模糊,他胸口郁结的一团火气在霎那间炸开,死死崩着的心理防线终于溃不成堤。
酸涩的情绪迅猛地窜上心头,顺着血液向鼻尖和眼角进攻。他摘下眼镜,把头埋在傅珩之的身边,泣不成声。
“可是,你为什么就这么睡了,为什么……你不是说以后都听你的话么,我让你醒来,你怎么不醒来?傅珩之……我错了,我爱你,我好想你,你看看我吧……”
他终于明白,自己再也离不开眼前这个人,他对他的爱,也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只是这代价太大,他承受不起。
宋西岭趴在床上睡着,不知过了多久,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他的身体疲惫不堪,勉勉强强地睁开酸涩的双眼,看到了唐复。
唐复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宋西岭一出病房就说:“叔,我想找到最好的医生,花多少钱都可以。”
声音沙哑不已,他不禁摸摸喉咙,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的。
唐复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说:“好。”
宋西岭清了清嗓子,又难过地说:“是我害了他,如果我不让他过来,他就不会出事。都是我的错。”
“如果出事的人是你,我想他也不乐意接受。”唐复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宋西岭脑子里一片乱麻。天命,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二十多年来,从未信奉过什么神佛菩萨,但现在却突然有种想要全部拜一遍的冲动。
假如童话世界里的恶魔出现,要让他交出什么来兑换傅珩之的生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倾尽所有。
宋西岭漫无止境地想,如果真可以以命换命,他不介意用自己三十年寿命换傅珩之醒来。
唐复说:“西岭,你先收收情绪,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跟你确定一下。出事后你的朋友帮你报警,并且提供了一段录像证据,在出事前一晚上,有人动过你的画轴。这件事你知道么?”
唐复说着,给他展示出手机屏幕。
宋西岭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一把抓过手机来——视频持续时间只有十多秒,就在昨天夜里,有个戴口罩的陌生男人上了三楼,蹲在他的画轴面前,操作了一番。
宋西岭震惊地说:“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这是什么人,录像又是谁拍的?”
唐复说:“你先别急,已经报了警,很快就会出结果。至于录像,是一位自称是你朋友、姓姜的人发给我的。”
第125章 情书,遗书
“我当时是想在光线暗点的地方自拍,没想到一不小心点到了录像,又一不小心切了镜头前置。”阔别多年的姜岐说话还是软软的,他漂亮的面容上充满了愧疚之情,“不好意思啊,我当时真没当回事,我都不知道那儿是你的地盘。”
“哦,没事。”宋西岭没有力气去思考其他问题,他满脑子都是医生说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他一天最多只能进去两个小时,而今天已经超过了时间限制。
明天就是圣诞节,宋西岭真的很想多待一会儿,他认真地思考着如何跟医生求情。
姜岐小心地说:“其实我那天没认出你来,是段项告诉我,我才知道的。这么多年,你还和他在一起啊。”
宋西岭收回思绪,“嗯”了一声说:“差不多。你呢?你后来怎么样?”
“说来话长。中间有段日子挺难的,不过这不是都熬出来了。”姜岐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我现在兼职模特,主业是幼儿园钢琴老师。”
“那很好,真的。”
“当年……”姜岐犹豫了一下,“我走之后,你应该也不太容易吧。我后来还在新闻上见过你。”
宋西岭叹了口气,没说话。
多少往事,多少纠葛,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与姜岐没有关系。而一切源头的主导者现在还沉睡在病房,生死难料。
看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姜岐便说:“没事,傅珩之命大,肯定可以醒来的。以前我们出差,碰到一算命的,非拉着傅珩之算。他当时算准了很多事情,也提醒过他一些问题,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师傅说,他命硬,好胜心强,遇着事不会轻易放弃,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倒,总能化险为夷。”
宋西岭内心觉得这些都挺假大空的,但凡穿着光鲜一点的人,有哪个在年轻时没有一点好胜心?至于放弃不放弃,那更是扯淡,有时候别人想放弃,也被生活逼着没法后退。
但他不想拂了姜岐的好意,就说:“嗯,谢谢。”
姜岐说:“但是那师傅说起我,就说我不去那种硬抗的个性,比较喜欢平稳的生活。”
这或许也只是因为师傅观察他们二人言行举止,小心推理出来的,一口气说十几二十句,总有几个特征能对得上。
姜岐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看了看说:“我得去一趟警察局,这次意外很可能是人为的,你也好好想想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吧。”
“好。”
要说得罪的人,宋西岭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时偌。
时偌前段时间与他起过冲突,之后又出现在棱角大厦,虽然不知道那天傅珩之究竟和他谈过什么,但是按傅珩之之后的解释,想来那些对话也不会很愉快。
他把这些推测一股脑发给叔,就站在病房门口向里看去。
门上小小的窗户只能看到室内的一角,无论怎么调整角度,都连傅珩之的半片被子也看不见。他看着有一抹夕阳照入房间,又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彻底消失在视野。期间有医护人员进去过,次次都直接地拒绝了他再进一次的请求。
他们说宋西岭下午哭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影响傅珩之休息不说,还把这层楼其他病人吓了一跳。
宋西岭最终放弃了今天再看一眼的念头,颓然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西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凌斯寒。
他有些惊讶地站起来,是很久不见的凌斯寒,他还和以前一样帅气,正从走廊尽头向他的方向奔跑而来,然后在宋西岭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中,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凌斯寒很快放开他,皱着眉头,温声责怪道:“你还是不让人省心,先把衣服换了,去吃点东西。”他递给宋西岭一个大纸袋,里面装着自己干净的衣服和一些零食。
他这才注意到身上破洞的裤子和棉袄,上面的血污已经凝固成黑色,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那都是傅珩之的血。
他的心忽然被揪成一团,呼吸都困难起来。
凌斯寒见他不动,叹了口气,把一袋小面包拆开递给他,说:“我让许初棣去傅珩之那儿取了些东西,有衣服有吃的,还有些生活用品,这边离市中心有点远,不方便买到。”
宋西岭接过面包,心里酸酸的:“阿寒,谢谢你。”
“别谢我了,你起码得活到傅珩之醒来之前吧?快把衣服换了,东西吃了。”凌斯寒催促道。
宋西岭这才慢吞吞换起了衣服。
“许初棣呢?”
“去接老板……接傅珩之的妹妹了。”
宋西岭“嗯”了一声,他自己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珩之的亲人。
傅珩之因他受了重伤,他无法不愧疚,假如傅珩之的亲人因此责怪他,他也绝对不会反驳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