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极轻地推开房门,在黑暗中熟练地摸索着脱下外袍。
又小心翼翼地在炭盆边烘暖了身子,才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榻。
这时,顾笙通常已经睡熟,呼吸均匀绵长。
李修远侧过身,手臂轻轻环过顾笙的腰腹,将他和腹中的孩子一同拥入怀中。
每当这个时候,感受着那份踏实的存在,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然后很快便沉沉睡去。
然而,孕期的辛苦总在夜深人静时悄然袭来。
有时顾笙会在睡梦中蹙起眉头,无意识地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哼。
那是小腿抽筋了。
几乎在顾笙身体微动的瞬间,李修远便会立刻惊醒,睡意全消。
“笙笙?”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随后立刻撑起身子。
“又抽筋了?哪条腿?”
黑暗中,他温热的手掌已经准确地覆上顾笙蜷缩紧绷的小腿肚,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
他的手法早已在无数次实践中变得熟练,指腹精准地按压着痉挛的肌肉,动作沉稳而耐心。
顾笙痛得吸气,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却被李修远温柔地按住了腿。
“忍一忍,揉开了就好。”
李修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低沉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没过多久,顾笙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下来。
紧蹙的眉头舒展开,再次沉入安稳的睡眠。
李修远这才停下动作,借着窗外微弱的雪光,仔细端详着夫郎恬静的睡颜。
确认他真的不再难受了,才重新躺下,再次合上眼。
无论学业如何繁重,身体如何疲惫,关于顾笙的一切。
端茶倒水、揉腿按摩、陪伴安抚——只要他在家,能亲手做的,他从未假手于人。
这份悄然无声的守护与爱,铸就了顾笙的底气。
他甘愿为这个男人生儿育女,愿为他无惧风雨!
第128章 生了!
云商十八年, 冬。
这是顾笙与李修远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
除夕夜,京都的天空飘着细碎的雪沫,被万家灯火映照得一片暖黄。
李家小院里的年夜饭吃得温馨却也简单。
李修远看着顾笙日渐沉重的身子, 生怕累着他, 完全没有要大肆庆祝的意思。
草草用过饭,他便打发了左云和张良两个年轻小伙儿自去寻乐子,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扶着顾笙, 在覆着薄雪的庭院里缓缓踱步。
院墙之外,是京都守岁特有的喧嚣。
爆竹声此起彼伏, 孩童的嬉闹声, 远处戏班子隐约的丝竹声,汇成一片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热闹海洋,不断撩拨着顾笙的心弦。
“相公, 我们真不出去看看热闹吗?”
顾笙今晚第三次开口, 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期盼。
他仰着脸看向李修远, 那双漂亮的眼眸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努力地睁得圆圆的。
试图传递出“我真的很好, 真的非常想去”的信息。
李修远停下脚步,借着廊下的光,仔细地替他将肩上那件厚实的披风又裹紧了些。
他目光落在顾笙圆隆如小山丘的肚腹上, 语气温和却也不容置喙:“不去。”
“外面人多杂乱,万一磕着碰着了怎办?”
“你如今是双身子,半点闪失都不能有。”
越是临近那推算好的产期, 李修远心头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连当初乡试放榜前夜都未曾这般紧张过。
顾笙看着自家相公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简直哭笑不得。
他觉得自己精神尚可,手脚也算利索,奈何眼前这人油盐不进。
最终, 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捏了捏李修远的手臂,算是妥协:“好罢好罢,听你的。”
这个年,顾笙过得堪称“帝王”般的舒坦。
渴了,只需一个眼神,温热的水杯便送到唇边。
饿了,刚有念头,可口又适合孕夫的吃食便摆到面前。
若非腹中那个日益茁壮的小家伙带来的笨重感,这日子简直完美无缺。
他时常摸着肚子,又好气又好笑地低语:“小家伙,你且快些出来吧,好让你父亲松口气,也让我轻省轻省。”
许是麦麦小盆友真的听到了自家爹爹的话,距离大夫推算的一月初产期还有几天光景。
他便按捺不住性子,迫不及待地想要提前看看这繁华世间。
腊月二十七的深夜,顾笙是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坠痛中惊醒的。
起初还只是隐隐的闷胀,很快便化作汹涌的浪潮,一波强过一波地撞击着他的腰腹。
他痛得蜷起身子,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李修远!”
顾笙的声音带着痛楚的颤抖,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侧的锦被。
“你个…王八蛋!啊——好痛!”
李修远几乎是弹坐起来,瞬间睡意全消。
烛火摇曳下,他看清顾笙苍白汗湿的脸和紧蹙的眉头,心猛地一沉,前所未有的慌乱攫住了他。
“笙笙!别怕,我在这儿!稳婆!快叫稳婆!”
他一边高声喊着,一边试图去握顾笙的手,却被那剧烈的阵痛引得顾笙猛地抽回手。
早已在厢房待命的稳婆和另一位经验老道的接生郎中闻声立刻赶了进来。
一番迅速的检查和询问后,郎中眉头微蹙:“老爷,夫郎这是要提前发动了。”
“只是,药刚煎上,还得再等等。”
“还要等?!”
顾笙痛得几乎眼前发黑,每一次疼痛都像要将他的骨头生生拆开。
他咬着牙,汗珠顺着鬓角滚落。
“我等不了了!快......快把他取出来!我受不了了!”
巨大的痛楚让他口不择言。
产房的门被紧紧关上,将顾笙一声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和喘息隔绝在内。
那声音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剐蹭着门外李修远的神经。
他如同困兽般在廊下焦躁地踱步,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每一次听到顾笙陡然拔高的痛叫,他的心就像被狠狠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几次三番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守在顾笙身边,哪怕只是握住他的手也好。
“姑爷!姑爷您冷静!”
守在门口的张良,却牢牢挡在门前。
“公子进去前千叮万嘱,绝不能让您进去!”
顾笙早就防着李修远了,他才不想让李修远看到他生产时的样子。
这是顾笙的执拗。
他只想把最美好的样子留给李修远,不愿他目睹自己生产的狼狈与狰狞。
“可是阿笙他......”李修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底布满了血丝,那一声声痛呼如同凌迟。
就在这焦灼万分的时刻,院门被推开。
赵明轩扶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林清羽步履匆匆地赶来。
林清羽一进门便听到产房里传出的痛吟,脸色瞬间也白了,急急问道:“阿笙怎么样了?不是还有几天吗?”
李修远此刻哪里还能回答,他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镇定和学识在至亲之人的痛楚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其看穿。
赵明轩见状,连忙将自家担忧的夫郎扶稳,温声宽慰:“别急,顾笙身子一向康健,又有老道的稳婆在,定会平安无事。”
这话既是说给林清羽听,也是说给失魂落魄的李修远听。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廊下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一炷香的时间,漫长得过分......
李修远几乎要将脚下的青砖磨穿。
终于——
“哇——!”
一声嘹亮清脆、充满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如同天籁,骤然划破了小院上空令人窒息的紧张和沉寂!
生了!
门内传来稳婆如释重负的喘息和低语。
片刻后,门被拉开一条缝。
稳婆抱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皱巴巴小脸的小襁褓走了出来。
季嬷嬷紧随其后,脸上带着疲惫却欣喜的笑容。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稳婆忙不迭地道喜。
然而目光触及李修远的脸时,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
这位举人老爷的脸色阴沉得吓人,眼神锐利,薄唇紧抿,非但没有丝毫初为人父的喜悦,反而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稳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怀里这刚出生的小生命也变得烫手起来。
她忐忑不安地补充道:“是......是个健健康康的小哥儿......”
她话音未落,却见李修远那紧绷如铁的面色竟骤然化开。
一抹巨大的如释重负的,带着狂喜的笑意猛地绽放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