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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今天宿仇夫君死了吗 > 第114章
  圣人沉沉睡了过去,并没有回答他。
  天色将晚,暴雨袭窗。
  傅清岩推开殿门,打着一顶天青竹骨伞,悠悠行在宫道上。
  他走得很稳,完全不像个病人。
  他没有乘车,一路这样走着,在长安无人的街巷,在天地的狂风暴雨里。
  那一刻傅清岩觉得他死了——他早该死了,在孤立无援的太极宫,在慈恩寺的后山。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承认他的存在,他的身份被抢了,他的名字被抢了,本该属于他的女人也投入别人的怀抱。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在放鹤楼的山道停驻良久。
  有一道纤细的影子追出来,冒着大雨。
  他心底燃起一点希望。那个人走近了,清秀姿容,卑顺眉目。
  是韦云芝。
  “清岩!”韦云芝急道,“快进去,这么大的雨,着凉了你的身子受不住!”
  “受不住又如何?”
  韦云芝僵住了。
  她从未听过这样近乎自毁的话。
  傅清岩神色淡漠得像要超脱了,“云芝,我送你走吧。”
  他残酷又温柔地看着韦云芝,将伞轻轻往她的方向倾斜,雨水瀑布般浇下来,浇湿他后背,洇出青苔似的阴沉的绿色。
  “回孤山,回西泠桥。”
  回到小小的吴郡韦氏,她的家族,韦芳时的家族。
  韦云芝不敢品味他这句话的深意,双手牢牢抓着他臂膀,“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傅清岩不答。
  韦云芝用力攥着他的衣袖,“你说话啊!”
  她依然没有听见傅清岩的回音。也许他这一生,那些罕见的珍贵的回音,从来都不是给她。
  -
  凤桐岭难得在十月就下这样大的雪,埋去一切人迹,荒凉寂寥。
  鸣凤司找不到的尸骨,杨谈当然也是找不到的。他在凤桐岭十个日夜,两鬓染雪,手腕上缠着一缕褪色的红丝带。杨谈空手刨雪、搬开两人合抱不过来的巨石,十指血肉模糊伤痕密布,整个手掌冻得乌青。
  他浑然不觉,直到雪崩来临。
  他以为他总算能在她埋骨之处殉情了,但天意总是不眷顾他。杨谈在一处洞穴里枯坐两个日夜,雪崩竟然也不曾冲垮这里,更没有伤到他分毫。
  那是凤桐岭大雪的强弩之末,将一阵清脆的铃音带到杨谈身边。
  他拾起了滚落到足边的金镯子,金子是不褪色的,只是有了密密的划痕。许是这支镯子等他等了太久,杨谈一拾起来,上头坠着的两颗铃铛便咕噜滚下来,埋进雪里寿终正寝。
  杨谈混沌的脑海里“嗡”的一声。
  白雪亭死了。
  这个事实如海啸般向他席卷而来。他跌跌撞撞冲出去,大雪已经停了,山涧结冰,映出他发白的双鬓。
  原来鬓边非雪,而是他当真白头。
  杨谈猛地吐出一口心头血,他整个人瘫倒在雪地里,仰头望着格外高远的天空。
  天地太安静了。
  七日后,距杨谈与沈谙约定好的一月之期不足一天。
  正当沈谙绝望地想国朝的气数大约就是这样的时候,一匹快马踏入长安——
  昭王殿下回来了。
  沈谙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有种深深的无力。
  当年白雪亭说的果然没错,无论杨行嘉如何一次又一次弃国朝于不顾去追随她,最终他还是会回来的。
  他是个被责任心吞没的人,是一具开发到极致的机器,仅有的几次出格都只是因为白雪亭,现在白雪亭走了,他大约再也不会有所谓的“人味”了。
  十一月,告病三十日的昭王重新出现在阁台,昭王府大门长夜不关,书房彻夜点灯——哪怕没有公务。
  世人以为昭王勤恳,但仅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不信神佛的昭王殿下,也开始招魂盼人入梦。
  与此同时,舒王府正式闭门谢客,舒王殿下循例移居城郊芙蓉园养病过冬。
  无人知晓处,芙蓉园中,有一个阔别长安许久的人——世人眼中的死人,正在徐徐醒来。
  第74章 一味忘恩两味忘怨三味断相思
  “此药名为‘洗心’,共三味,服一味忘恩,两味忘怨,三味断相思。服药后,人会从最近记忆逐渐消退,三味服食完毕后,洗心净念,忘却前尘。”
  “服食后,可会有什么后遗症?”
  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帘,苗崖看不清帘内景象,只有模糊的一道长身玉立的影子背对着他,依稀可见被那影子掩住的,在床榻上披散如瀑的长发。
  苗崖恭谨低眉:“此药药性猛烈,致神识昏蒙,服食过程共九日,三日一味,期间疼痛如筋骨俱裂,且一味痛胜一味,到第九日时,痛似万蚁噬心,更甚剥皮抽筋。常人……未必撑得住。”
  言下之意,捱不住的人大约就疼死过去了。
  苗崖没有危言耸听,他是真心觉得舒王殿下不至于这么狠心,毕竟对床榻上那位……舒王从来都是心软的。
  一帘之隔,傅清岩低眉看着床榻上的人,她乌发如瀑,铺在鲜红的交颈鸳鸯被面,手脚尽缚,口中塞着绣帕,不能言、不能行,只能仰着头死死盯住他,眼眶发红。
  正是白雪亭。
  世人眼里死在凤桐岭的昭王妃,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芙蓉园的床榻上。
  这是何等香艳的绮闻。
  傅清岩俯下身子,薄凉的指尖勾过白雪亭脸颊,她偏头躲开,却被他扣住下巴,被迫直视着他。
  “我受得了的苦,你也受得住。”他眼底有一团可怖的火,藏在温润的淡漠下,“是不是,雪亭?”
  白雪亭嘴巴被牢牢堵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从醒来开始,就被绑在这里,不能离开半步。她不知道为什么舒王突然性情大变,更不知道外面如今怎么样了。
  杨谈以为她死了吗?他去哪里找她了?他会不会干脆殉了她?
  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在这里,看着舒王淡淡一笑,轻轻吐出两个字:
  “用药。”
  那碗药端过来时白雪亭不得不剧烈挣扎,她听见了,这是叫人记忆尽消的药。舒王亲自扣着她的下巴迫她张开嘴——她从来不知道他力气有这样大,竟叫她抗拒不得。
  白雪亭死死咬着牙关,苗崖想给她灌药,却始终撬不开嘴。
  舒王眼神越来越冷,最后他甚至掐住她脖颈,几乎是让她窒息的力度。
  “殿下……”白雪亭紧紧攥着他手腕,用细长的指甲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你疯了……”
  “我并非疯了。”
  舒王卡着她颈子,亲手将那气味浓烈的“洗心”灌进她嘴里,随后反剪她双手,绝不准她抠喉咙催吐。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白雪亭整个人都被他禁锢住了,像笼子里的猫被戴上颈圈,她拼了命想呕,嗓子像被火燎了一样又烫又疼。
  很快那股剧痛蔓延到全身,她浑身的血像煮开了,筋脉仿佛要爆裂一般——那种痛觉铺天盖地绵绵不绝,一时间白雪亭只觉得她快要死了,活活要被痛死了。
  她剧烈地挣扎着,挣脱开舒王、挣脱开绑缚手脚的绸带。
  舒王高声道:“拿麻绳来!”
  苗崖不敢违逆,立刻与舒王一起将白雪亭绑在床头,捆得紧紧的,手腕都冒出青紫来。
  “若再挣扎,就换镣铐。”舒王淡声道,“务必确保她顺利喝下三味‘洗心’。”
  苗崖看着痛得快要咬舌自尽的白雪亭,一边在她口中塞上绣帕,一边点了头。
  三味洗心,痛足九日,连精壮的青年男子都未必熬得过去,何况弱质纤纤的昭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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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年来从未这样痛过,白雪亭几欲撞柱自尽,仿佛脏腑内平白长出了一座火炉,她的血一点点被烧干,皮肉一片片被削下来,犹如凌迟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模糊出现舒王的影子。白雪亭恨极了,偏偏镣铐束缚手腕。她几近崩溃,忍受着体内汹涌的剧痛,嘶哑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舒王俯身下来,冷淡的神色像是在欣赏,欣赏她的痛不欲生。
  “忍一忍吧。”他淡声道,“三味尝尽,你就再也不会痛了。”
  恩怨洗尽,相思梦断。什么错过的就是错过了,错过的身份他要抢回来,错过的女人当然也该回到他身边。
  他低下头,贴着白雪亭的额,温声问:“你还记得承天门吗?”
  一波三折痛到末尾,白雪亭竟然恍惚,她眼神涣散:“承天门……”
  舒王又问:“那岐凤山呢?”
  白雪亭依然迷茫。
  舒王满意地笑了,指腹抚过她脸颊,手腕被她咬得血肉模糊也不在乎。
  一味忘恩两味忘怨三味绝相思,洗心果真名不虚传。
  很快,很快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届时他会是她醒来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她惟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