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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今天宿仇夫君死了吗 > 第121章
  舒王呕血了。忘尘手忙脚乱地扶他坐下,他却不肯,抄起丝绢小心翼翼地擦干净,避免血染上太子吉服。
  尔后,舒王道:“走吧。莫要误了吉时。”
  太极大殿九九八十一层台阶,舒王在百官群臣注目下,一阶一阶地爬上去,顶上是龙座,龙座前是传国玉玺。方方正正的国玺像鱼饵,他是穿着隆重的鱼,被引线钩着,无知无觉地赴死。
  从蛊虫引毒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会有今日。
  牵机毒怎么能治好呢?倘若有救,宫阙里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亡魂?
  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八十阶……
  他终于离那方国玺越来越近,他想将它抱在怀中,昭告天下,傅清岩才是天下的血脉正统,是惟一的昭惠遗孤,谁都不能抢走他的爹娘、他的身份。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踏过第八十一阶,累赘的华贵吉服将他整个人带倒,狠狠摔在玉阶上。
  砰——
  群臣惊呼。
  临死之前,原来人是不觉得痛的。
  那一刹他仿佛梦见许多,梦见慈恩寺后山开败的桃花,梦见太极宫沦陷时的漫天烽火,丢到他面前的断臂残肢,梦见将他夹在腋下带离太极宫的,那双清瘦而有力的手。
  最后他梦见一双眼睛,在漫山遍野的垂丝海棠里,懵懂纯真的眼睛。
  他对她说,我不能耽误你。
  可我最后还是耽误了你。
  章和二十七年四月十五,皇太子册封典仪当天,舒王因积年沉疴,不治而亡。谥昭怀。
  第79章 俯仰已千年(正文完)帝后同临太极殿。
  神龙殿内,终日长烟弥漫。
  杨谈跪坐在床榻边沿,听见圣人道:
  “……你的母亲,是梦浮没错。你也不该叫我皇叔,该叫我父亲。”
  杨谈并不惊讶。难怪……难怪他断了端王一臂,圣人都不罚他。难怪昭王的地位这样稳固。
  人人以为章和皇帝遵守人伦秩序,以兄长遗孤为先。其实他早早埋下了最深的私心,他也希望未来的江山是由他的血脉继承。所以一头骗了顾拂弦,一头瞒着傅清岩。
  “行嘉,你继承了你母亲的性子,正直、有责任心。但你又比她更适合宫闱,因为你身上,还流着朕的血。所以你不择手段,走上这条不归路。”
  圣人长舒一口气,似叹惋,“行嘉,你没办法回头了,朕手上的国玺,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杨谈鸦羽似的长睫垂下来,面色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请圣人将昭怀太子的身份还给他,将真相昭告天下。”
  圣人微怔,忽地笑了,“人死如灯灭,即便朕现在颁诏,清岩也不会知道了,还有必要吗?”
  杨谈不回答他。
  有必要吗?其实没人说得清楚。
  杨谈只是不想再担这个“昭”字了,听起来真是讽刺。
  圣人缓缓点头:“若你坚持,朕会的。”
  “此外,臣还想恳请圣人,留下一封诏书。”
  圣人问:“给雪亭的?还是给孩子的?”
  他仰着头自言自语,“听说雪亭快要临盆了,怀的是个女孩儿?朕该恭喜你,要做父亲了。”
  “是给雪亭。”杨谈徐徐道,语声坚定,“臣想圣人允许,待臣死后,将国玺留给雪亭。”
  圣人大骇:“你……!”
  这怎么可能呢?留了国玺,又写了诏书,这不就等同于奉诏让白雪亭监国听政吗?
  圣人一下明白了杨谈深意,怒道:“朕告诉你,牵机未必没得治!清岩能撑二十年,你也可以!”
  傅清岩能撑二十年,是因为他喝下的是稀释后的牵机毒。可杨谈不一样,傅清岩不会让他活那么久,从一开始他就算好了如何报仇。拖延到三五年之后再死,只是傅清岩要他受这三五年的折磨而已。
  他离死不远了,也许不知道哪一天起,他也会像曾经的舒王一样,将住所变成一座药窟。
  他必须要为白雪亭的未来打算。
  杨谈不给圣人反驳的机会,只叩首道:“臣,叩谢圣人天恩。”
  章和二十七年四月末,圣人崩逝,临终前留下手谕,修正宗室谬误,将昭怀太子清岩记于昭惠皇帝与韦皇后膝下,而昭王在宗室玉牒上,则成了章和皇帝与乔淑妃之子。
  诏谕颁下时,沈谙坐在杨谈对面,神色复杂:
  “说真的,殿下,我觉得你这辈子太可笑了。”
  “也没见你真笑。”
  杨谈倒不是很在乎,他面色还是过分苍白,清瘦指节翻过公文。
  人人都说他是先辈留下的一把刀,现在前尘事了,先辈得偿所愿,他这把刀大概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就如白雪亭那半个神棍当年给他算的命——不是长命有福之兆。
  “你不可惜吗?”沈谙问,“你跟白雪亭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他不等杨谈回答,又道:“当时寒蝉司就守在不远处,但凡你一声令下……”
  “但凡我一声令下,那今日服下牵机的,就是她了。”
  沈谙哑然失声。
  是啊,归根到底,从一开始他们任何一个人就没有防备过舒王。一旦舒王将白雪亭捏在手心里,那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输。因为没有一个人能豁得出去,将她置于险境。
  沈谙问:“你还没告诉她你病情多重吧?”
  杨谈终于放下书卷,目光微动,长睫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等她生下孩子再说吧,现在不是好时机。”
  “根本就没有好时机。”沈谙冷然道,“你就是不打算告诉她了,她失忆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吧?她想不起来从前了,等你死了,她也不会伤心很久。”
  杨谈缄默。
  沈谙失笑,又重复了一遍,“杨行嘉,你真是可笑。”
  -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四月末昭王登基,改元延熹,第一件事是册封死而复生的昭王妃为皇后。
  新帝登基伊始,干了件天地不容的大事儿。
  大朝会结束后,他当着群臣的面,命人把太极殿的金案劈成两半,并公然宣称,天下江山,皇后一半朕一半。
  随后又在太极殿上设皇后席,昭告天下,帝后共同临朝,并称陛下。
  自然有人不满意,不过不消新帝说什么,新升官的沈大人先驳了回去:“若有反对者,不如同皇后陛下比一比学识?当年制举,皇后十五稚龄夺下头名,但凡她能应考秋闱春闱,但凡诸位与她同年应考,难道诸位就有信心胜过她吗?”
  沈大人是圣人亲信,他说的话未必是他心中所想,但一定是圣意。
  而今不是二十年前,圣人大权在握,真有不满的,三两下就消停了。
  漩涡中心的新后白雪亭……正在认人。
  眼前这个俏丽的妇人自称是她妹妹,一进门就扑过来抱着她膝盖哭,嚎叫道:“天杀的!堂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堂姐!”
  白雪亭有些无所适从,“我……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她堂妹却不管,“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我是文霜,文霜啊!你以前一见我就想揍我!”
  白雪亭:“我现在没有这种爱好。”
  文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白雪亭顿了顿,“我以前脾气那么差吗?”
  文霜又黏过来:“哎呀,那倒也不是。你每次说打我都是嘴上说说,其实我要真出了事,你第一个顶在前头保护我。”
  说着说着,素来咋咋呼呼的文霜竟然带了哭腔,“我就是难过。我觉得你现在这样,老天爷太对不起你了,我宁可你还像以前,凶我骂我。要是打我两顿能换你回到从前,不吃这些苦,那你把我打死算了,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没有你,我就嫁给那个王八蛋傅滔了。”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白雪亭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文霜瘪了一会儿,又提起气来,信心满满道:“没事,你不记得没事。我嘴巴最碎了,我一点一点讲给你听。你想知道什么?”
  文霏走进来拎着文霜耳朵,“你让雪亭休息一会儿行吗?”
  文霏在秘书省当女官,白雪亭已经见过她了,也知道她是堂姐,闻言淡笑:“无碍,我刚好想听。”
  文霜便一坐一下午,当个说书女先生,绘声绘色地把白雪亭杨谈怨偶变眷侣、携手算倒郭家的事迹讲了个清楚明白。
  “这么复杂吗?”白雪亭脸上盈着淡然的笑,“看来我要好好审他。”
  文霜见她一脸风平浪静,心里莫名打鼓。难道人失忆了真能性情大变?白雪亭怎么会那么温柔?
  她是个藏不住的,当即就道:“你真是变了好多,堂姐。你以前不会这么看得开,你肯定提刀要剐了姐夫。”
  “是吗?”白雪亭眉目平静,“可能我真的累了吧。”
  文霜怔住。
  白雪亭斜靠榻上,素白的手支着额:“文霜,不瞒你说,这几日我梦里总有一个人对我说,阿翩,向前走,逃出去,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