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定锋闻言,微微一怔:“自上月传信过后,已经大半月没来过……”
说到这里,姚定锋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你是怀疑……胡氏……”
“不管你信不信我……如今有一件事,你得去做。”晋昭眉心微蹙,仰仰后颈,轻声道,“京中两位胡大人,你得看牢了。”
……
宫中,钟庭月在殿外长跪不起。
紫阳殿内,周桓随手翻过掌中奏疏道:“若还是来让朕将晋昭送去兰台的,告诉他,回去吧。”
一旁传话的内侍为难地停顿一瞬,又道:“回陛下,钟大人今日上书是为了……乞骸骨。”
周桓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一旁的内侍霎时垂头不敢言。
谁料,周桓却并未动怒,只应道:“他想回去,就让他回去吧……”
那内侍退去,紫阳殿内却又马上走进一人。
周桓没有看来人身上的玄鹰司服饰,只道一声:“什么事?”
那玄鹰使跪地道:“回陛下,姚总司数月前遣使去齐州查探过晋大人身世。”
周桓握着奏疏的手一顿,抬眸,眼中神色不明:“查出了什么?他为何没向朕禀报?”
那玄鹰使答道:“遣去查案的是总司心腹,卑职也不清楚查探到什么,只是……略有猜测,但此事事关重大,卑职顾不得查证,便向宫中……”
周桓眉头紧锁,并不想听那人多嘴:“直说吧。”
玄鹰使一顿,答道:“晋大人,疑似女儿身。”
周桓闻言,久久不语,只望着殿中香炉上的青烟出神。
那玄鹰使见周桓不说话,以为他不信,便又道:“那日晋大人身受重伤,司里的医师众多,却只有一个女医悄悄前去医治……”
“玄鹰司何时多了个女医?”周桓沉眉,“华蝉?”
“是……是华大人。”玄鹰使心知周桓的疑惑,答道,“当年东里氏一案,司里死了太多弟兄,蛊虫之术又太过离奇,华大人这才兼领了仵作一职……但在衙门里,她一直都主责刑讯和医治。”
“既是玄鹰司的医师,那平日定也能为男人医治,姚定锋让她去,并不能证明晋昭是女人。”周桓瞧出了问题,“华蝉是个谨慎的,既是悄悄去,那为何又能让你知道?”
玄鹰使没想到周桓听到晋昭女儿身时的第一反应不是动怒,反而开始怀疑起他来。
他嗫嚅着答道:“卑职……卑职无意间听到的……”
“听到?”周桓自然不信他的鬼话,眼神凌厉起来,“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竟敢利用到朕的头上!”
听见周桓动怒,那玄鹰使霎时吓破了胆。
他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是那日卑职家中有人送信,说晋大人实为女儿身……卑职知道这消息时很是震惊,但事关重大,卑职又手无证据,故不敢贸然进宫禀明陛下……这才向弟兄们口中打听,知道了那日前去司里医治的医师有华大人,这才……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底下人磕头声不停,求饶不断,周桓却骤然清醒了许多。
他微微往后仰靠,道:“罢了……纵是求功心切,你到底也是真的想把消息送到朕耳边……倒是玄鹰司……姚定锋,好啊……好得很呐……”
玄鹰使心知自己危机解除,立刻答道:“玄鹰司历代只忠于陛下,卑职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周桓凝视着地面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领点赏,下去吧。”
玄鹰使强压着眉梢的喜悦谢恩离去。
周桓看着他的背影,脸色却逐渐阴沉起来。
他对殿外喝道:“叶
康!让姚定锋过来见朕!”
风过长廊,殿外是长久的寂静。
新上任的内监总管叶玉溪步入殿来:“陛下,叶公公已经离京了,是要传玄鹰司总司入宫觐见吗?”
周桓看着门槛后的青年太监,一时间陷入沉默。
是了,叶康也走了。
他摇了摇头:“不……传华蝉秘来见朕,不得有半点消息走漏。”
“是。”叶玉溪领命离开。
周桓陡然松了气,扶着案几咳嗽起来。
咳嗽声撕心裂肺,他捂着唇却接不住喉中涌出的鲜血。
门外侍奉的內监顿时大惊失色:“陛下!”
周桓却抬手止住他,是以都出去。
“拿药来。”
……
夜幕降至,霖都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京郊的枯树卧在月下,三两寒鸦栖于枝上,难得的安眠。
道旁马儿低头吃草,若没有车边青年的哭声,今夜本该平静祥和。
“我不走!”
胡闻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双目赤红满是倔强:“父亲为何执意要送我去二爷那?毓儿与我的婚事已经拖得够久了,我若去了边关,毓儿又该如何?还有山弟、陶家二郎……”
“够了!”胡裘忍无可忍,“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你那些儿女情长?我一向看重你,不想你竟这般冥顽不灵!今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你也看了……陛下已经不好了,来日太子上位,我胡氏焉有宁日?送你走,那是在保你!”
“那我逃到二爷那难道就有宁日了吗!”胡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来日陛下不容,我逃得再远又有……”
说到这里,胡闻脸色霎时白了,他想起前些时日胡裘对自己说的话,不敢置信地抬头:“父亲……你这是要……要孩儿叛国投敌?”
胡裘阴沉着脸色,不做回答。
胡闻顿时便明白了。
他陡然站起身,喝道:“我才不要做那背主忘恩的叛臣!”
“臣?”
胡裘嗤笑一声,望着胡闻,嘲讽道:“你是臣子?”
胡闻顿时一噎:“我……”
“你以为,你和刘毓的婚事多年不成,是因为我在从中作梗?你以为是我看不上已经败落的刘氏?”胡裘讥讽道,“是他刘家老爷看不上你!我请你动动脑子想想,我胡氏这年轻一代,除了北边跟着从军的汤儿,可有一个迈进了朝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刘毓都看得出来,配合着她父亲数次推脱婚事……可你!读了那么多书,自幼跟着我出入衙门,整日耳濡目染,竟还是这么的愚钝!”
胡裘压在心中的怒气终于爆发:“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是陛下不想朝堂上再多一个胡氏子弟了,独独你还觉得,是晋昭的门第论害了你?”
“不可能……”胡闻摇着头道,“我们家累世功勋,未做过恶,这还是父亲您……”
胡裘嗤笑:“未做过恶?那累世的功勋就是恶!你以为你的锦衣玉食哪里来的?忠勇侯府是怎么建的?别的书生寒窗苦读时,你为何能在金玉屋里受名师点拨?若真让晋昭搬出本大延律细究,我们身上都有万死难消的罪孽。”
胡闻一时失语:“可晋昭不是已经被关进玄鹰司了吗?”
胡裘听了他的话,顿时一阵窒息。
他道:“你何时才能明白,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晋昭,是宫里!晋昭入狱,可太子还在,纵是没有太子,你以为,陛下当初提拔晋昭又是为了什么?”
胡闻动了动唇,仍旧没答上来。
胡裘一时间头晕目眩。
他叹息道:“有时候真不知是圣贤书害了你,还是你生来便如此愚钝……我如今只同你说一点,陛下也好,太子也好,都想去了胡氏……如今的赵渭、赵九成,便是来日的你我,投奔回纥一事已成定局,你走与不走,都影响不了结果。换句话说,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走,要留在京里等死……你看到时候,什么刘毓、什么陶格,他们会不会来救你。”
胡闻听言,顿时心如死灰。
胡裘抬了抬手,示意车夫将他扶上马车。
月光下道路冰冷,胡裘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
他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眉头始终难以展开。
良久,他轻叹道:“君不正,则臣投他国……陛下不仁……便别怪臣不义了。”
……
与京郊的幽暗不同,此刻的宫中正灯火通明。
内侍们往来不断,却无一例外的脚步轻缓,不敢扰了了紫阳殿中的皇帝。
直到叶玉溪领着一身黑袍的华蝉来到了殿门前。
“陛下,华大人到了。”
殿内寂静无声,叶玉溪将殿门推开,悄声地让过身,示意华蝉一人入内。
华蝉颔首,步入殿中,在身后殿门关上的一瞬,她向内殿紧闭的木门跪地请安。
“微臣玄鹰司华蝉,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殿周桓轻阖的双眼终于睁开:“起来回话。”
华蝉起身:“谢陛下。”
周桓面上无甚血色,似乎疲惫极了,他问道:“晋昭是女人?”
华蝉答道:“臣不知。”
“不知?”周桓轻笑,“不知什么?不知晋昭是谁?还是不知她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