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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兰台不见月 > 第106章
  华蝉道:“臣未见过晋大人,自然也不知晋大人是男是女。”
  周桓扬眉:“没见过?”
  “是。”华蝉道,“臣从未见过晋大人。”
  周桓又问:“她如今人在玄鹰司,你也没见见?”
  华蝉道:“玄鹰司内囚犯众多,微臣公务缠身,实在没精力去旁观不归臣管的案子。”
  周桓漫不经心道:“那你说说,哪个案子归你管?”
  华蝉回道:“臣今日一直在为狱中一女子疗伤。”
  “女子?”周桓眉心一跳,“那女子何人?”
  华蝉道:“总司大人为讲,臣也不便过问。”
  周桓轻哼一声:“你倒是一点也不好奇。”
  “玄鹰司经手案件复杂。”华蝉道,“臣只是医师,多看多说,反容易误了事。”
  “你倒是聪明……”周桓一声轻笑,“那你说说,那女子是什么伤?”
  “回陛下,是刀伤。”华蝉道,“伤在左肩,深有寸许,几乎割到颈间。”
  周桓眼中神色不明:“救回来了?”
  “是。”华蝉道,“刀口虽深,却未伤及性命。”
  “嗯……”周桓又问,“还有什么异常吗?”
  华蝉顿了顿,答道:“那女子患有心疾,不是长命之相。”
  第93章 长命锁(3)晋昭!你不得好死!……
  “心疾?”周桓问道,“你是说,她可能会自己病死在玄鹰司?”
  华蝉答道:“是,但……”
  “来人呐。”
  还不及华蝉话说完,周桓便对外喊道:“将晋昭送去御史台。既然钟庭月那么想守规矩,朕不妨遂了他的意!”
  华蝉一顿,终究还是将未说出口的怀疑吞了下去。
  殿外忽来通传:“陛下,姚总司求见。”
  周桓一听见姚定锋的名字便皱起了眉心:“不见。”
  通传的内监面上起了难色,向后望了眼台阶下的姚定锋。
  阴影中,没人能看得出姚定锋脸上的神情,却见他忽地跪下。
  带着内息的呼喝声扩散,直飞上长阶穿过紫阳殿的琉璃窗瓦撞至周桓耳边。
  “陛下,臣有急报!事关西北战事,还请陛下恩准求见。”
  殿内的周桓面色微沉,挥手示意华蝉退下后,才道:“进来见朕吧……”
  姚定锋入殿跪下问安。
  周桓问道:“你说西北战事,又是指的什么?”
  姚定锋抬起头:“方才城郊,臣截住了胡侍郎的四公子,胡闻。”
  周桓眼神瞬间便冷了:“这么晚了,他去城郊做什么?”
  姚定锋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事发情急,臣来不及审问,只拘了人入宫,一切还待陛下细问。”
  周桓沉默半晌,才道:“宣。”
  ……
  胡闻想过自己会面圣,千百日的期期艾艾,无数次幻想自己身着官袍,像父亲、叔伯一样手持玉笏高谈阔论,他甚至设想过自己的死亡,也许能像方公一样牌列庙堂……
  可眼前殿宇昏暗无光,只一瞬便将他的妄想砸得稀碎。
  胡闻颤颤巍巍地跪在冰凉的石砖上:“草民胡闻,叩见吾皇……”
  是了,庸庸碌碌二十载,他甚至连称臣的资格都没有。
  “朕记得你。”周桓开了口,“胡氏这一辈儿郎里,你算出息的。”
  紫阳殿的门槛极高,胡闻低着头,面如死灰,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草民无能,武不得从军保家卫国,文不能入朝为君分忧,空食满堂金玉,却只能做烟花巷里的纨绔。”
  周桓冷笑:“朕倒情愿所有的世家子弟都去当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别整日不自量力,跑到朝堂来祸国殃民。”
  此言一出,胡闻顷刻便脸色惨白,哆嗦着唇,眼里噙着泪,再答不出话来。
  他多想反驳什么,可面前的人是陛下,而他也确实无能,就连素来拿手的诗词歌赋,都比不过初春中榜的那三人,更遑论那些策论。
  见眼前青年沉默,周桓叹道:“朕知道,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想像方太师那样功成名就、受万人敬仰的……奈何眼高手低,一辈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连读个书都靠先生嚼烂了送嘴里,无脑无能,民间一斗米几钱都不知道,居然还妄想治国?寻常人家的子弟做白日梦也就做了,醒了也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可你们,各个仗着自己那些叔叔伯伯,今儿在这个司里插个位,明日又往那处衙门送个人,把朕的朝堂当你们的后花园!什么哥哥弟弟、叔叔爷爷,都要谋个一官半职!做什么簪缨世家……誓要敛尽我大延最后一个铜板!完了再把官袍一穿,瑞鹤猛禽身上一绣,说什么世家大族、血统尊贵,各个忠勇爱国……各个满腹经纶!”
  胡闻猛然抬起头,又反应过来,匆匆垂下眉目:“陛下……陛下误会了……草民从未想过什么敛财……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周桓打断他,“想治国?想当士大夫?想与朕共治天下?”
  胡闻低头不再敢言。
  周桓讥讽道:“你看看你……国事都不知一二的草包废物……你为何觉得自己能为君分忧?谁给你的自信?你爹?还是你胡家那千千万的奴仆?你知道朕为何要修运河?你知道赵氏为何而亡?你只怕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你爹同你说的那些金钱利益、势力瓜葛,只知道你脑子里臆想的那些白日梦!”
  胡闻低伏着身躯,泪如雨下:“父亲确有同草民说过其中利益恩怨,可草民从未认同过啊……草民一直都知道,运河建修一事耗费巨大,可事若成了,南北来往便可不再只依靠车马,游水行船一日千里,四方来往贸易便利,于大延、于百姓,是千秋万代的福祉……至于赵氏,全系那晋昭一人私心啊……”
  “哦?”周桓扬了扬眉,意味深长问道,“那既如此,你为何要逃啊?”
  听了周桓的话,胡闻忽然顿住,半晌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周桓开始替他回答:“西北战事吃紧,青州局势混乱,仗不好打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捏着手上最后一点筹码去投敌是吗?”
  胡闻骇然瘫坐下去,摇头道:“不是的……陛下,不是这样的……父亲……父亲他……”
  周桓看着胡闻的情况,神情漠然,心知自己说中了。
  他摆了摆手:“带下去吧。”
  阶下侍卫上前,胡闻求饶道:“陛下……父亲他只是一时糊涂……是赵氏的事……他太害怕了……陛下……”
  “胡裘?他确有才干。”周桓看着胡闻被拖拽着离开的身影,“这才干太大了,对谁都不好……”
  殿内又回归寂静,周桓吩咐道:“来人,传令叙州……”
  ……
  昏暗的牢狱骤然被火把点亮,晋昭眼睫一颤,抬眸便看见身负镣铐的胡裘。
  她唇角微扯,笑道:“胡大人,好久不见了。”
  一旁的人解开牢门上的锁:“传陛下令,罪臣晋昭移至御史台羁押,请吧。”
  厚重的黑铁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火光下,胡裘眼珠浑浊,死死盯着一身素衣的晋昭。
  他骤然一声嗤笑,似在自嘲:“竟然是个女人……”
  晋昭眉眼淡然:“是,我是女人。”
  胡裘似是忽然气不顺了,他咬牙切齿道:“你冒着欺君之罪潜入朝堂,竟只是为了残害我等?我们与你何仇何怨?”
  “残害?何仇何怨?”晋昭看着胡裘的眼神里带了讥嘲,“要残害你们的不是我,是大延律。你们恶事做的还少吗?随便一个不知姓名的远房亲故,手上都可能沾了无数百姓的血……胡大人竟在此问我何仇何怨?”
  胡裘显然心有不甘:“是你要姚定锋看住我们的?”
  “是啊……胡大人一向聪明,趋吉避凶、投机之道向来炉火纯青……”晋昭讽刺道,“祖祖辈辈在大延身上吸了那么多的血,吃得满肚肥油,自然是要百代千代地兴盛传承下去的……怎么可能甘心倒在朝代更迭、权势兴衰之中呢?”
  胡裘听明白了晋昭的嘲讽,冷笑道:“你是孑然一身、无依无绊,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在这唾弃我……可若你是我族人,我不信你不会为自己的子孙谋划。你休看如今那些寒门子憎恨我,他们只是憎恨好处没落在他们头上罢了,让他们到了我的位置,只怕比我还要狠上千万倍,你以为,倒了我胡氏、赵氏,就不会再出个李氏、王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晋昭,你和归正卿想做的事永远成不了,刑律砍得下头颅,斩得了私心吗?你一个女子,舍生忘死跑到堂前,手里捧着律法、嘴里喊着正义,殊不知是为下一个胡、赵做嫁衣裳……明氏翻不了案,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一切都会是竹篮打水,往后的史书甚至都不会承认你这个人,民间若知道你女子身份,只会关心你的感情轶事……他们会问你与谁有纠葛,会问谁爱你,会问你爱谁,会问你混迹朝廷与多少男子厮混,独独不会问你的政绩!且看着吧,你这一生都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