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缀说:“不想说。我吃好了,我去看看阿婆。”
听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花兰彻底坐不住了:“这孩子、这孩子……准是谈恋爱了。”
花缀爸爸也站起来:“谈就谈嘛,孩子都成年了,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
“谁知道她谈了什么样的?你看她回家之后闷闷不乐,成天把自己关在她的房间里,困在那方寸之地,我就怕是吵了架才这么不开心。你看网络上,别人家的孩子谈恋爱偷偷摸摸拷会儿,成天笑得……你再看她,哪里是开开心心谈恋爱,不会是……被甩了?”花兰怔在原地。
“不会,不会,谁家小子没眼力敢甩我们囡囡。”
“要问问清楚,”花兰抱着手臂,踱步,“你去问,要问到叫什么名字,老家哪里,比花缀大几岁还是小几岁,是学生还是有工作,是什么工作,家中父母什么工作……”
“怎么好问这么细的,囡囡自己也未见得清楚。”
“不清楚不怕被骗的?方圆你真是……花缀是我亲生的,第一次谈恋爱,我能不担心的?你不问我去问。”
“这么多年我一直当花缀是亲生的,我也担心她被骗,男人最懂男人,还是我问。”
“要是个什么……骑着鬼火的黄毛……”花兰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一定要他们分手,断得干干净净!”
*
阿婆家距离花缀家不远,这时候,阿婆刚吃过午饭,躺在摇椅里,在阳台晒太阳。
“阿婆。”花缀喊了一声,听到阿婆应了一声,循着声音去阳台。
阿婆起身,以手拢好晒干的玫瑰花。
“小花来和阿婆学做口脂,是不是呀?”
花缀扬起笑,说:“是。”
“做口脂可不简单,要选出合适的花,玫瑰色艳、味香,最合适做口脂。选玫瑰花的时候要注意,不选那些花瓣花托是黄褐色的,那都是用药熏过的。小花学过那门课,化学,是不是?”阿婆手指捻了捻,簌簌落下些碎花瓣。
“是,学过的,市面上有很多玫瑰花用硫熏过,不能用那种。”花缀搭着阿婆的肩,顺便给阿婆揉一揉。
“对。阿婆用的这个,这是我自己种的,不用农药,也不用什么硫,干净的。”
花缀指着盘子里的东西:“阿婆,这些也是做口脂的材料吗?看着像中药材。”
阿婆说:“对,也是材料。”
桌上还有研钵研杵,莹白的蜂蜡。
天生地养的植物,一寸一寸研磨成粉末,花缀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皱了皱鼻子。
阿婆笑着摸摸花缀的头:“粉末味道不好,小花躲远些,阿婆来磨。”
花缀扭身:“不嘛,阿婆,说好的我做给阿婆用。我没事的,刚刚就是不适应这种味道,现在已经好了。”
“好吧,好吧,小花做好了,给阿婆用。”阿婆乐呵呵。
花缀推着阿婆到阳台:“阿婆歇歇,我磨好了再请阿婆来教下一步。”
阿婆又躺在摇椅里,背上落着午后最炽热的阳光,心里烤得暖暖的。
眼里,则是花缀仔仔细细研磨,头低着,头发挽在后脑,几缕发丝挣脱禁锢,垂在阳光里。鲜妍的容貌,配着花香药香,像极自己年轻的时候。
“阿婆……”花缀刚想说磨好了,转头看见阿婆的眼睛闭着,轻轻放下手里的物什。
掏出手机搜索——“古法口脂如何制作”。
大致熟悉了流程,花缀支起手机,边录制边做。
直做到日沉西山。
花缀听到敲门声。
“囡囡啊,”花缀爸爸端着砂锅,“怎么不回爸爸消息?”
花缀接过砂锅。
“刚刚在做口脂,没在看手机。”
“噢,做口脂,和阿婆学的吧,以前只有阿婆会做,现在囡囡也会做。”花缀爸爸进来,看到桌子上的小瓷罐,打开又是一阵赞叹,“好颜色,我们家囡囡真是心灵手巧。”
“方圆来啦,咦,花兰没来?”阿婆从摇椅上起来,掀开身上搭的毯子。
“妈,”花缀爸爸说,“花兰去买菜了,我先来烧个藕片鸡脚,您最爱吃的。”
“好,冰箱里有柠檬,也放进去,小花爱吃。”阿婆说。
*
花兰买菜回来,洗好了备用,悄悄地去卧室,看方圆所说的花缀亲手做的口脂。
这么多年,还是这同样的小瓷罐,同样的颜色,花兰一时分辨不出是自己亲娘做的,还是女儿花缀做的。
但凭这罐口脂放在卧室梳妆台面上,而不是抽屉,花兰能断定,这是花缀做的,才这么得阿婆喜欢。
花兰原封不动地放回去,注意到桌面上的一张旧相片。
黑白照片上的女子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侧身站着,一手扶斗笠,一手掐茶叶,茶篓和腰带平齐,一身浅色连衣裙很时髦,一副笑容热烈洋溢,像茶园中最惹眼最独特、最格格不入的红玫瑰。
“看什么呢?”方圆解了围裙,凑上来,“这是妈年轻时的照片?”
“你仔细看看,这哪里像妈?”花兰把照片放下,“妈怎么又把这照片拿出来了,可不能让花缀看见。”
“怎么不能让囡囡看见,这上面是谁?”
花兰说:“你仔细看看这像谁?”
方圆端详着照片,左思右想也想不出。
“这像谁,我认识?”
“问这么多,烧好菜了?”花兰问。
“烧好了,饭还在煲着,囡囡看着呢。”
花兰瞧了瞧门外,把卧室的门掩上。
照片在花兰手中翻了个面——背面是一个字,墨水写成,簪花小楷。
是个“芳”字。
方圆将照片翻来翻去,顿然醒悟。
“这人和江寻芳那孩子有些像,这照片……是怎么得来的?”
“旧事了,”花兰翻出抽屉里的相册,把照片放回原位,相邻的两张一寸黑白照片是两个相像的姑娘,“妈出院之后,整理旧物,我第一次见这照片,也好奇这是谁,妈说是……姨妈的朋友。”
那两个模样相似的姑娘,方圆认得出来,看着一团稚嫩的是花兰的母亲,另一个年纪稍长些、高了半头的自然是姨妈了。
“怎么收起来了,原来放在桌上的。”方圆提醒。
“糊涂,就该收起来,不然让花缀看见?”花兰拍他一下。
方圆是真糊涂了,不明白花兰的意思,隐约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花兰解释道:“听妈说,姨妈从前心心念念要找这照片上的人,也不知为什么……后来,就说不找了。
“可自从妈出院后,把这些旧物整理出来,又时常看这张照片,还询问江寻芳的老家,这可不是要找人吗?”
方圆恍然大悟:“这要是有恩怨过节,不好让孩子们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尘归尘,土归土,以后也不能在囡囡面前提起,我知道。”
花兰皱着眉头,点了点方圆的脑袋:“你记仔细,权当不知晓这回事。”
“知道,知道。”方圆点头。
“花兰、方圆,来吃饭。”阿婆唤道。
第 29 章
吃过晚饭,花缀开始剪视频,就是下午做口脂时录的那条视频。当时只想着做个记录,和网上的教程对照,以免做错了不知错在哪里,也方便改正。做好了口脂,花缀瞧着没有错处,见录制清晰,便想——录都录了,不发可惜。
手机上按键小,花缀操作有点困难,眼睛不知不觉快要贴到手机屏幕上。
花兰在一旁数落:“成天就知道看手机,眼睛都快贴上屏幕了,也不知道帮忙做做家务的。”
花缀把手机挪远些,眼睛纹丝不动。
阿婆数落花兰:“你读大学的时候,放假不也是天天出去玩,眼睛里哪有家务的?”
花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转身进去厨房,监督方圆打扫卫生。
花缀向阿婆笑了笑,把剪好的视频给阿婆看。
“这手是你的手,阿婆认得,这视频里写得清楚,你做口脂的过程全记录下来了。”阿婆连连称赞,“记录得好,发给阿婆,以后阿婆时常能看。”
花缀说:“好。等我加一段配乐,就给阿婆发过去。”
“配乐呀,选一些琵琶、琴筝的曲子,雅致。”
花缀说“好”,调开手机音量,选曲子。
有一首琵琶曲子婉转,丝丝绵绵不断绝,勾人心弦。
阿婆的眉眼低下来,侧耳听这首曲子。
阿婆年轻时不喜欢歌舞乐曲,无论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都不如生虫的书本令阿婆着迷。
左邻右舍都笑,说花家两个女儿,都嗜书如命,同书虫一处钻营,难怪花家的茶树无茶虫,都被姊妹俩带走啦。
阿婆的姐姐最伶牙俐齿,听了这话要和人吵上一架:
“书中金玉,难以钻营,又怎么是寻常蠹虫钻营得动的。”
若对方还不识趣,饶舌不放,又要惹来一阵好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