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黑暗之中时间被无限期拉长,他希望自己猜错了,直觉却让他留了下来。
他心中懊悔万分,当初不该让白棠跟邓英相识,更不该任由邓英的妄念疯长。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三刻钟,小院的门轻轻打开,院中留守的帮众鱼贯而出。不同于他进去之时,大家都穿着寻常布衣,此时皆一色黑巾遮面,身上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一行人快速前行,向着虎丘山行进。
方虎紧紧缀在他们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们绕向虎丘后山,摸黑到达山下一户偏僻的农家。
单从背影看去,打头进去的应该是邓英,他身形高大,跟众人站在一处足足高出半个头。
风里隐隐有血腥味,方虎没来由心中一慌,却伏在草丛之中不敢声张。
邓英既准备重新召集人手夜半奔袭虎丘寺,便特意绕道后山,派人将林白棠转移。
方虎上门来寻人,让他难免生出警惕之心。
他站在关着林白棠的小院门前,发现院门大开,竟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头生颤,落步便有些迟疑。
身后跟着的手下也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一把拦住了他:“少主小心——”
邓英心中焦急,此时再顾不得危险,打开火折子便往里闯,此时才发现留守在此间的手下有一名横尸院中,腹部中了一刀,肚肠都流了出来,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身后有名手下语声微颤:“这是……倭寇所为?”
倭刀的切面跟本地刀伤大为不同。
邓英点着火折了站在院中,一瞬间竟有些踟蹰,不敢踏进房中去。他甚至不敢想象林白棠落到倭寇手中的可能。
“白棠——”
邓英轻唤了一声,院中阒无人声。
他心中发慌,疯了一般冲进房去,发现房内空无一人,却有挣扎的疯迹,床铺乱着,桌子翻倒,茶盏水壶全都摔成了碎瓷,另外两名手下的尸体也在院中被发现。
“白棠,你快出来,别吓我!”不过三间屋子,邓英疯了一般挨个冲进去找,却在西厢房见到了
被摞在一处的一家四口尸身。
下午掳到人手,光天化日不好把人绑着带出去,便借着山势地形之便,从后山小路下来,寻得这家偏僻的民居,为怕泄露风声,将一家四口绑在西厢房,倒便宜了倭寇。
邓英没寻到林白棠的尸体,理智告诉他,以林白棠的美貌,她定然难逃倭寇之手,可心中到底还残存着一点侥幸,轻声诱哄:“白棠,你别吓我,快出来好不好?倭寇来了,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
手下正劝:“少主,你冷静点,林姑娘恐怕凶多吉少。不如我们追上倭寇去瞧瞧。”外面忽冲进来一人,目眦欲裂恨声质问:“邓英,你还敢说没见过白棠?!”直问到邓英面上去。
邓英没想到方虎去而复返,竟杀了个回马枪,偷偷跟了上来,此时再顾不得其他,央求道:“虎子,我喊她不应,你喊她肯定会应的,你快来寻白棠!她不可能被倭寇带走吧?”
方虎狠狠一拳砸中他的面门,邓英的鼻血喷涌而出,他竟没有还手,任由对方接二连三打了几拳,被其余帮众拉开。
“姓邓的,白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给她抵命!”方虎痛苦嘶吼,扭头冲进茫茫夜色。
倭寇从虎丘后山一路杀上去,但见得寺中地利,还想抢占虎丘寺暂时落脚,与寺中武僧打了起来。
百年古刹,鲜血染遍石阶。
方虎一路忧心如焚,往虎丘寺来寻陆谦商议,还想着集结寺中武僧追杀倭寇,救出林白棠,却不知寺中此时正经历着一场残酷的战斗。
寺中燃起巨大的火把,武僧与护卫列阵迎敌,主持站在山门前观战,徐佶与陆谦并肩立在两旁。
徐佶下午便派人向附近卫所求救,迟迟不见援兵,眼见得倭寇凶悍,寺中武僧与护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不由忧心忡忡。
正在此时,似乎有人从倭寇身后冲杀了过来,单枪匹马杀得倭寇措手不及,山门之上观战的徐佶暗赞来人英勇,陆谦失声道:“虎子?”
徐佶此时再细瞧,才发现果然是下午出门寻人的方虎,可惜他双拳难敌四手,也不知今夜能否躲过兵祸。
不过片刻功夫,倭寇身后又冲过来一帮黑衣蒙面人,疯了一样紧咬着倭寇不放,双方各有损伤。
附近卫所的官兵赶过来的时候,黑衣人当中疯了一样紧咬着倭寇的高个子腹中刀,被几名同伴抬走。一部分倭寇被击杀,另外一部分倭寇沿着来时路溃逃,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陆谦煎熬了半日,见到方虎如获至宝,瘸着腿抓着他的手不放,满目热切追问:“虎子,白棠呢?可有找到白棠?”
方虎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
顶着陆谦期冀的眼神,方虎垂头丧气,泄了气般低声道:“白棠不见了。”遂将自己一路追踪之事讲出,几乎要掉下泪来:“谦哥,邓英也找不到白棠了。许是……她许是被倭寇抓走了。”
根据山下民居内的惨况,唯有一个解释。
倭寇抓走了林白棠,只是不知道将她丢在了哪里。
陆谦五内俱焚,抓着方虎的手渐渐松了下来,不敢想象林白棠此时的下落。他扭头去寻徐佶,见卫所武官正与徐大人说话,便去寻他的幕僚邵云树求助。
“邵先生,我家白棠不知下落,说不定落到了倭寇手里,先生能不能赶紧审问倭寇?”
施存受了伤不能挪动,徐佶身边之事定然会交托到邵云树手中。
邵云树也颇为同情他,听得林白棠很有可能落到了倭寇手里,连忙吩咐卫所官兵绑了活捉的倭寇来审。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何错之有?
天色微明,虎丘山在晨曦之中渐渐露出清晰的轮廓。
邵云树连夜审讯倭寇,结果并没能挖出林白棠的下落。
他不死心,从受重伤未及溃逃的黑衣人之中连抓了几人来审,最后依旧没能查到林白棠的下落。
时间渐渐过去,陆谦拄着根棍子焦躁的走来走去,等到邵云树审完了落网重伤的黑衣人,劝他:“不如等抓到更多的倭寇,说不定能审问出林姑娘的下落。”
官兵击溃倭寇之后,见过了徐佶,商议过后,便分出大半去追击倭寇残部。
一夜的凶险煎熬,生死未知,陆谦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拄着棍子拖着伤腿非要下山寻人,方虎奔波一夜,也是焦心如焚:“谦哥,我们一起去找白棠。”
徐佶过意不去,派几名兵士陪同二人一起去寻找:“倭寇溃逃,万一藏匿山中再遇上,你两个恐难敌手,不如多带些人手。”
“多谢徐大人!”此刻天色渐明,已能瞧得清山道小径。陆谦谢过徐佶,与方虎一起带着十多名兵士沿着倭寇来时路去寻。
他们从虎丘后山一路下来,沿途停留了数次,山野林间荫蔽处仔细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路过邓英先前停留的农舍时,方虎指道:“谦哥,昨晚邓英在这院子里寻白棠,他当时抓了白棠,应该是藏在这家农舍。”
陆谦要进去,方虎语气低落:“我已经寻过了,他留下来看守白棠的手下跟这家人全都被倭寇杀死了。也不知道白棠被弄到哪里去了?”
他想起林家人恐怕还在翘首以盼等着林白棠回去赏月过节,还不知该怎么向林家人交待。
“我们进去瞧瞧。”陆谦不死心,拄着棍子拖着伤腿踏进农舍。
这是虎丘山下极为寻常的人家,除了居中厅堂,还有东西厢房,厨房灶间柴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陆谦先仔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果如邓英发现的那样,盐帮留守的几人皆倒卧院内各处血泊之中。无辜的一家四口卧倒在西厢房,死前惊恐的表情还留在脸上,院内屋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两人在院内寻了好几圈,只在关过林白棠的东厢房地下寻到她发间红色绒花。
方虎道:“谦哥,不如我再去问问邓英。”他心中又慌又怕:“只是之前我追着邓英一路过来,连他也不知白棠的下落,就怕……”就怕白棠落入倭寇之手,恐怕连性命也难保。
陆谦紧紧捏着手中绒花,最后环顾一遍小院,催促方虎:“不要瞎说,白棠一定还等着我们去救她!”他拄着棍子向外走去:“现在就去找!”
两人心情沉重往外走去,陆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虎子,我好像听到白棠在呼救?”
方虎身形一滞:“谦哥,我……我好像也听到了白棠的声音?”
陪同寻人的兵士证实了他们并非幻听:“陆探花,好像真的有人在呼救?”
众人屏息凝神循声而去,终于在屋后的菜窖口听到了呼救声,方虎敏捷的挪开盖子,陆谦便要往下跳,结果被方虎抢先跳了下去。
漆黑狭窄的菜窖里,林白棠双手双足捆得结结实实,躺倒在潮湿的地下,见到方虎几乎要落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方虎解开绳子,她手脚发麻,倚在窖壁揉搓好一会,才被送出去。
陆谦眼巴巴守在菜窖口,见到林白棠安好无损出现在眼前,顾不得十几名兵士在侧,一把将人搂进怀中,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从来稳重的探花郎竟冒出一句:“谢天谢地!”忽又想起什么,将人从怀中扯出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迭声问她:“可有哪里受伤?给我瞧瞧!”
林白棠一夜惊魂,心中辗转,不知道想了多少对策,只怕自己长久落在邓英手中,此刻才见安稳:“谦哥哥,不用担心,我身上无伤。倒是你——”他腿上包扎的伤处此刻正渗出血迹。
“都是皮外伤不打紧。”陆谦紧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满心欢喜:“反倒是你,吓坏了吧?”
方虎从菜窖里爬出来,很是不解:“白棠,昨晚怎么回事?”
林白棠回忆昨晚,“我被掳到此处,先是邓英来了一趟。”她隐下邓英威胁之语:“入夜之后,他手下说远处有火光,好像起了乱子,便将我丢进后面菜窖,直到你们来。”
昨夜倭寇一路杀过来,离得此地不远处有一家民舍遇袭,家中妇人惊慌之下失手打翻了油灯,烧到了床帐,火舌瞬间便舔舐着床架子烧到了屋顶,夜色之中极为显眼。
不幸之中的万幸,为此间守着的盐帮几人示警,还当官兵来袭,这才阴差阳错之下让林白棠躲过一劫。
倭寇一夜突袭,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
天色晴好,苏州城门大开。
在城门口守了一夜的百姓四散开来,有归心似箭出得城门赶紧回家的,也有往城外去寻人的,各自奔向目的。
昨晚林青山到城门口没多久,陆家跟方家的人也先后赶了过来。
孩子们常在一处,家里人听到倭寇来袭,谁人还有闲心中秋赏月?到得最后,家里人都来到城楼之下守着,互相安慰开解,提心吊胆一夜,终于等到了孩子们狼狈归来。
陆
谦瘸着一条腿,方虎身上也到处是血迹,显然苦战一夜,唯有林白棠只脏污了衣裙,身上尚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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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山先自捉着女儿仔细打量:“可有遇上倭寇?”
金巧娘也细瞧自家孩子,埋怨道:“让你四处乱跑,也不知早点回家,吓死娘了!”
林白棠不想家里人担心,隐下被掳一事,笑着偎进母亲怀中:“阿娘别担心,没什么事儿。”
说没什么事儿,先瞧瞧方虎跟陆谦,也不能够相信。
方厚见儿子满身血迹,拉着儿子仔仔细细查看,曹氏眼圈都红了,心疼的骂儿子:“整日惹事生非,也不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
方虎兴奋邀功:“阿娘,我昨晚杀了不少倭寇!”被亲娘狠狠拍了一巴掌:“显得你能耐了!”
方厚见儿子身体无碍,轻拍他的肩膀,赞赏道:“好样的!”
杨桂兰心疼的轻抚儿子渗血的伤腿,忍不住直掉眼泪:“好端端的出门游玩,怎的又受了伤?”
“不如跟着虎子好好练练?”陆文泰再心疼儿子,当着众人的面也还要撑住。
三小儿平安归来,家里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先自回家养伤歇息。
徐佶带兵进城,韩永寿听闻顿时面色如土:“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