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你可以不在意我的死活,但如意在乎,他当初能不顾自身安危来追我,就说明他是在乎我的存在,他觉得自己亏欠我。我要是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和他在一起的。”
“你——”
周梵音这话仿佛是击中姜绍的命门一样,他没想到他一直轻视的女人能刚强至此。
他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女人,从前她在自己脑海里不过是个模糊的剪影,看不清脸,时而内敛沉默,时而泼辣疯狂,今日细看,才发现她其实是那种最端庄的古典美人长相,眉宇修长,眼瞳黑亮,明明瘦得出奇,却浑身上下都有种返璞归真的大气通透之感。
是个面相很有故事感的一个女人。
旁边的阿芷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惊愕地睁大眼,她白天才从哥哥那里听说如意喜欢男人的事实,没想到晚上便得知这个消息。
如意是喜欢江都王吗?可是……江都王不是都成亲生子了吗?
王妃又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阿芷被他们三个人的关系绕得脑子一团乱麻,但是有一点她很确定,她觉得如意那么善良温柔的人,应该拥有一份最纯粹的感情才对。
这些人完全不合格,阿芷忽然气鼓鼓的,仿佛是如意的娘家人,恶婆婆,开始对这些人挑三拣四起来。
姜绍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又何必这样,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如意生出那种心思的,但是你觉得他会和你在一起吗?不会的,别说他不喜欢女人,他也不会和一个同我生过孩子的女人在一起。”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周梵音摇头:“我做过很多错事,像你说的那样,是我害他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连表明自己心意的资格都没有。我只想……在他身边看着他,这样就足够了。”
只是那么简单的希望而已。
有时候,周梵音也看不明白他活着到底是因为什么?薛焯是想用他的怒火点燃这个肮脏的世界,姜绍是想凭借自己的手段把天下装点成他喜欢的模样,如意是想在这个乱世中保护他最重要的人……他们都有活下来的理由,但他没有。
他跪在佛像念经,浑身上下都沉浸在悠远的檀香中,仿佛一座不会哭也不会笑的石头。
怎么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很羡慕如意,妒忌过他,怨恨过他,也亏欠过他,当如意抱着他从万军之中杀出生路时,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只是因为那一点点的悸动,他便怎么也不肯放手,至少让他找到了活下来的理由。
姜绍看出她的执着,很无奈:“你,我们彼此之间就不能体面一点的吗?”
“体面?你也有脸说体面?”
周梵音轻笑出声,她把如意放下,站起来一步步地逼进姜绍。
他们身高没差多少,身为女子,周梵音甚至比寻常男子都要高不少,腿很长,身材瘦削挺拔,这样的气势对上姜绍,竟也不落下成。
周梵音直视姜绍的眼睛,冷冷地笑:“当初是谁想成亲生子的?你既然爱他,又为什么要娶我?是你让他伤心难过的,你活该!”
“你——”
眼看他们都要动手打起来,阿芷这下火气也冲上来,她也懒得顾忌眼前的两位都是贵人,上前把崔遗琅的被子盖好,冷声道:“吵死了,要打要闹,还请你们出去,病人还需要休息,你们这样又吵又闹的,如意怎么能好得起来?”
“唔……”
这时,床上的人忽然发出几声喃呢,头轻轻地摇头,似乎挣扎着要醒来。
三人都急忙走上前查看,轻声唤道:“如意,如意?”
崔遗琅只觉浑身无力,四肢不听使唤,意识深处是深沉的倦怠,只是一个简单的睁眼动作,他便使出全身的力气。
在睁眼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虚弱地唤道:“阿绍……”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叫姜绍了,或者说自从周梵音回来后,他便自动退回了臣子的位置,再不肯逾矩,也就是在这种意识昏聩的时候,他才失了理性。
听到这个称呼,姜绍鼻间一酸,那么长时间的担忧几乎要完全击垮他,一向体面端庄的江都王几乎是当场泪流满面:“还好你醒过来了……”
还好你没有离开我。
……
已经入夏了。
崔遗琅的病缠缠绵绵拖了很久,他整日躺在床上喝苦药,神智昏晃,四肢无力,等到终于能下床时,他才发现已经入夏了。
“唉,你怎么起来了?还不快回去躺下。”
阿芷原本在茶房煎药,从窗口看到崔遗琅搬了把躺椅到房门口,连忙上前劝阻:“外面风大,你身子还没养好呢,万一伤风发热,可有你受的。”
崔遗琅无奈道:“躺了那么久,我骨头都要散架了,想起来晒晒太阳都不行吗?”
可能是他的语气有点太可怜了,阿芷犹犹豫豫地思考片刻,气呼呼道:“行吧,但你出来怎么连披风都不穿。”
她又连忙跑进内室拿披风,这样风风火火的,崔遗琅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好无奈地放下手。
阿芷从内室扯了件青色莲玟的披风出来,严严实实地盖在崔遗琅的身上。
完后,她满意地点头:“好了,药差不多也煎好了,我去给你端来。”
崔遗琅接过药盅,苦得他直皱眉:“还要喝多久,阿芷,我最近连舌根都是苦的,吃什么都没滋没味的,浑身上下还一股子难闻的药味,唉。”
阿芷晲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崔遗琅发现自己端药盅的右手在轻轻地发抖。
他心虚地把药盅放在旁边的小桌上,阿芷没好气地说道:“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脉。”
崔遗琅轻咳一声,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没什么血色,连指甲都有点泛青。
阿芷凝神给他把脉,脸色很严肃,崔遗琅有点不适合这种凝重的氛围,故作开朗道:“好了,我从小习武,身子骨很壮很结实的,不过被几只畜生咬伤了而已,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哼!”
阿芷白了他一眼,用手指戳他的额头:“你还好意思跟我插科打诨,老娘为了救你没日没夜地在你床前守着,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命从阎王那边抢过来。你这次可不仅仅是皮肉伤,还因为哀恸过度,导致五脏六腑受损,再不好生保养,你这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崔遗琅捂住额头,故意叫痛:“知道了知道了,你开的方子我都按时吃的,我还是很听话的。”
阿芷却是叹气:“光是吃药有什么用,我的药能治好你的外伤,却治不了你的心病。我看你眼下泛青,刚才把脉也发现你心悸气短,面色无华,这几天怕是都没这么睡好……你要少思少想,别太思虑过重,这才能养好病。”
她没敢把话说得太敞亮,崔遗琅还不知道钟离越和卫勉都已经下葬的事,他醒来后也没问一句,他既然不问,那其他人便心照不宣地选择不说。
听到阿芷的劝言,崔遗琅内心苦涩难言,他知道阿芷说的是实话,自从醒来后,他明显发现身体虚弱得很厉害,像是身体内部破了个大洞,无论填进去多少珍贵的药材和补品,都填补不了身体的亏空。
刚才端药时他手都在不停地颤抖,而且他的眼睛可能也是被烟熏坏了,落下个迎风落泪的毛病。
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时变得很沉默,崔遗琅最后也只轻轻地点头:“嗯,听你的,听大夫的。”
他拿起自己的刀,打算趁养病的时间里给刀上油保养。
嗯?
“我刀上的红缨呢?”崔遗琅忽然发现不对劲。
姜绍小时候送给他一把木刀,那把木刀对他们俩都意义非凡,崔遗琅便是从那时起萌发出想要战斗的意志,他很感激姜绍送他的这把刀,所以后来长大后木刀不能用了,他也珍重地把木刀收好,又把木刀上的红缨系在赤练刀上。
阿芷回道:“哦,我看你的那个坠子太旧了,都褪色了,所以给你换了个新的,旧的当然是扔掉了。”
见崔遗琅脸色不太对,阿芷心里一惊,慌乱道:“那个红缨对你有特殊意义吗?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我还记得我当时是扔在哪里的,我这就帮你捡回来。”
“不,不用了。”
崔遗琅拦住阿芷,没真的让她跳到水池里去找,看到女孩羞愧懊恼的表情,他温声安抚道:“你别放在心上,那个坠子我用了十几年,也是一直懒得换而已,现在你给我换了个新的,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别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