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薛焯放下手里的弓,卢照似乎很失望。
薛焯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不冷不淡道:“我没有从背后杀人的习惯,而且,你真以为他挡不下来这一箭吗?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他意味深长道:“再说,我有更好的办法……”
七月流火,天干物燥,久在江面作战,很多士兵们身体都出现异样,皮肤瘀斑,伤口愈合状态也不理想,医师说这都是江面水汽湿润造成的,崔遗琅心知长期作战对两边都不利,于是想出个主意来。
他的副官白术从小在市井长大,曾经跟个江湖道士学过几分观天相之术,虽然学得粗浅,但这几天他根据钱塘江周边地形和云层的分布,从而推算江面的风向,竟也能十次有八次推算成功。
崔遗琅念及他这手本事,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火烧赤壁”的典故,因此他也决然想用火攻,择一月白风清之夜,让士兵们把几只战舰上装满燃油和火药,再装上人形稻草人,让一支士兵乘船逼近薛家的舰船。
薛家的战舰体型巨大,且停靠距离较近,若是潜伏到对方战舰中间,点燃稻草人,烧掉对面一半的战舰不在话下。
拿定主意后,崔遗琅和白术等几个亲信将计划制定得更完美,通过观测星相,发现三天后江面会起雾,风向对他们也很有利,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但当他把这个决议说给中上层军官将军们时,却遭到了质疑。
“这是九死一生的计划,我们还没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吧?”
崔遗琅早就预料到此类质问,他冷静回答道:“表面兵力损耗不大,但长时间江面作战对士兵身体不利,且我视察低层军官时,发现已经至少有三成的士兵产出厌战的情绪,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我自然会身先士卒,其余士兵全凭自愿选择参与,若是能全身而退,每人官升三级并赏百金;若是不幸丧身火海,我也会优待他的家人们。”
他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说明,麾下的人也是议论纷纷,表情有了松动。
前几日,皇太后携承平幼帝来到前线,放言说要与众将士守国门,绝不能让乱臣贼子北上半步,倘若兵败,她也会和幼帝以身殉国,不下姜氏的半点尊严。
得知这个消息后,姜绍的处境更是岌岌可危,皇太后不愧是薛氏女,听说她当日在阵前激情陈词,语调激昂,恳切真诚,极大地鼓舞了薛家军的士气。
加上对面有承平帝在手,本就是“姜氏正统”,姜绍出军的正当性再次被削减。
“哦?老夫看,崔小将军这么主动,怕没那么简单吧。”
正当诸位将军们想同意时,人群里却忽然出现一个不和的声音。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王灿王将军。
他是江都王太后娘家的人,单论辈分,姜绍甚至还得叫对方一声世叔,祖母是清河大长公主,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自从王家的大部分嫡支势力都折在薛焯手下后,这王家最能说得上话也只有他了。
这位王将军才能中等,但性情粗鲁急躁,不怎么能沉住气,当年王家大部分人死在京城时,他气急攻心吐血昏迷,醒来后便发誓一定要让薛焯那厮血债血偿。
崔遗琅深受姜绍信任,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拥覆在姜绍身边的世家残支们早对他产生不满,便暗中撺掇这位王将军做为领袖,同崔遗琅对立,想分他手中的兵权,但因为姜绍头脑清明,从不相信谗言,从未成功而已。
其中的人情利益纠纷崔遗琅过去很少放在心上,他年纪太轻,幼年学刀的经历让他养成专注固执的性格,追求无上的强大的刀法,更像是一匹孤狼,攻势凶狠桀骜,却很难和正常人磨合。
好在过去有钟离越,现在有白术帮他处理人情往来,才没有耽误大局。
眼下,崔遗琅皱眉看向王灿:“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王灿冷笑一声,用一种轻亵的眼神上下扫过崔遗琅全身,说道:“崔将军当初为了营救王妃娘娘,曾经和薛焯的弟弟一起掉落山崖,崔将军武功高强,怎么那个时候没借机杀掉对方,除掉薛焯的一只臂膀。我看,怕是崔将军同薛焯那厮存有私情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诸位将士也立马想起当初薛焯和姜绍对峙时口中那些不干不净的话,收兵之时,薛焯明明举起弓对准崔遗琅的背心,而后又莫名其妙地放下,他当时脸上复杂难辨的神情大家都看在眼里。
薛焯本就是荤素不忌的性子,为人放荡,这种关系不足为奇,现在回头细想,倒真能品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但是,薛焯这人绝对不能和崔遗琅沾上关系,两军正是剑拔弩张,你死我活之时,容不得半点私情存在。
崔遗琅拦住气冲冲想回嘴的白术,面色坦然道:“王将军也知道薛平津是薛焯最重要的亲人,当时不杀他,只是想把他挟持做人质,用以和薛焯谈判而已。只是我当时只身在外,没能突破对方的包围。至于私情……”
他顿了一下,难得有些情绪不稳,眼神锋利道:“我的师父钟离越丧命于薛焯之手,他授于我刀法,如师亦如父,若此番不能亲手杀掉薛焯为他报仇,我宁可葬身钱塘江,也无颜去师父墓前祭拜。”
王灿冷笑一声,他从怀里拿出一枚书信,示意给众人看:“诸位请看,这是我的亲信劫到的书信,上面有崔将军的信标,上面写的正是崔将军刚才说的攻克之法。只是,这写信的却是薛焯那奸贼,他已经与崔将军合谋,等到接应上崔将军,便反守为攻,一举攻下王爷的战舰。”
白术忍不住回道:“书信是可以伪造的,崔将军同王爷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北伐之时更是立下汗马功劳,怎么就能因为一封书信就怀疑他?”
“情同手足?你知道李世民杀了他多少兄弟吗?在权力面前,谁都会变的。况且,这可是我提前拦截到的书信,为什么上面的计谋能与崔将军刚才说的一模一样?大家都亲眼看着,总不能是我王某现伪造的吧?”
是的,众人将那封书信一一传阅后,确实发现上面所说的计谋和崔遗琅刚才的计划几乎一模一样,众人如遭惊雷一般,骇得脸色惨白:完了,崔将军不会真的已经倒戈了吧?
王灿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向崔遗琅:“崔将军对此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吧?或者,你敢用你的母亲和师父发誓,你和那薛焯就没有半点私情吗?”
看到那封书信,崔遗琅的心直直地往下坠,抬头果然看到诸位将士怀疑和探究的目光。
薛焯……
你已经提前猜到我会怎么做了吗?
第113章 钱塘江之战(2)
“王爷有旨,崔将军因涉嫌与敌军有勾结,暂卸其兵权,二公子暂代其职。即日起,令崔将军禁足于房间,不得外出。待收兵回府后,再做定夺。”
宣旨的太监一口气说完,崔遗琅平静地听完姜绍的处理。
自从昨日王灿拿出的“通敌”证据又上报给姜绍后,崔遗琅就被禁足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今日才得到结果。
听完这个处理方式,白术控制不住直接暴起:“王爷怎么可能这么做?”
他本以为姜绍能很轻易地看出这里面的勾结,没想到结果确是崔遗琅被暂时夺走兵权。
崔遗琅对此不置可否,他刚起身,那太监便叫住他:“崔将军,王爷让你去见他。”
他眉心一跳,启唇正想说话,却见那太监已经自顾自地走向姜绍的船上。
他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临走前他对白术道:“你别担心,我再去向王爷申辩一下,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铺一进门,崔遗琅便闻到熟悉的龙涎香,有那么一刻,他不由地回想起过去旖旎缱绻的夜晚,胸口处涌上烧心的燥来。
“站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姜绍站在香炉边,往炉里添了一勺龙涎香,轻烟中他的面容看得不怎么真切,身但举手投足间都难掩通身的高华风姿,让人心动。
还是那么无药可救。
崔遗琅内心苦笑,他定了定神,垂眸没敢直视姜绍的眼睛,只低头看向地板,轻声道:“王爷。”
自从狼岭回来后,崔遗琅一直都回避和姜家两兄弟见面,姜绍在政务繁忙之余来看望他时,他也总是装睡不见他,甚至让白芷为自己打掩护糊弄过去,久而久之,姜绍似乎也品出他不同寻常的态度,只让白芷给他带了句“好好养伤,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