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黑暗中,他听见滑坡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就要把他掩埋。
他大概是昏了头,濒死之际想的竟然是这样荒唐的事。
——青哥,我要是死在这里,也算是为你殉情了。
第21章 回应
好累啊。
身体沉重得不行, 呼吸也好不顺畅,就像被绑了块巨石沉入水底,不断地往下坠。
可是, 为什么在沉寂黑暗的水底他似乎嗅到了一丝花香……
黄桷兰的清香。
*
程松年似乎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叶柏青。
和同学约好去打篮球, 没成想碰上了一群社会上的小混混来抢场地, 双方争执之下, 拉架的他反而成了冤大头,被对方的寸头推了一把,又踹了一脚, 伤了脚踝。
幸好戴着红袖章的社区阿姨及时赶到,制止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混斗。
阿姨领着他去社区医院处理伤口后,他便被同学搀着回了家,正好在半路碰上刚从补习班下课回来的叶柏青。
他这一瘸一拐的模样, 脚上还缠着绷带,自然逃不过青哥的追问。
“怎么回事?”
一旁的同学调笑道:“他打架打输了。”
“你妈不是喊你回家吃饭吗?还不快滚?”程松年瞪了损友一眼,一把推开了他,转而向叶柏青解释, “我没有打架,就是……”
“就是单方面被揍了。”朋友临走前不忘再损上一句,说罢便溜了。
叶柏青抓住他的胳膊搀扶着, 皱眉问道:“谁干的?”
不行, 作为两方争斗下唯一的伤兵, 委实太丢人了,不能告诉青哥。
“我那同学就喜欢瞎造谣。”他挠挠头, 扯了个小谎,“我这就是打篮球摔的,小伤, 不碍事。”
叶柏青沉默了一下,转过身半蹲下,“上来。”
“不用吧,青哥,我能走。”
“上,来。”不容拒绝的语气。
“这多不好意思。”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抓住了叶柏青的肩膀,乖乖地爬了上去。
趴在叶柏青的背上,他闻到了一阵花香,仔细嗅了嗅,果然是黄桷兰。
“青哥,现在都秋天了。”他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衣服上还有黄桷兰的香味儿?”
“我妈把花做成了香包,放在衣柜里熏衣服。”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听着冷冷的,似乎不太高兴。
青哥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程松年悻悻然闭了嘴。
叶柏青一直把程松年背到了家门口,正要转身回自己家时,程妈从屋里探出头来,喊他过去吃饭。叶妈去同学聚会了,今晚不回家做饭,他便没有拒绝。
程家爸妈迎来少有的假期,准备了一大桌菜。难得请叶柏青来做客,两位热情极了,一个劲儿地劝吃劝喝,“柏青,你多吃点,难得来一回。”
程松年附和道:“对,青哥多吃点,背我回来废了老大劲儿了吧。”
“背你回来的?”程妈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儿子,这才发现他的脚踝受了伤,“怎么受伤了啊?疼不疼啊?”
“没事,一点小伤。”
见儿子大快朵颐的模样,程妈没再多言,转而对叶柏青说:“哎呀,真是麻烦你了,柏青。我记得,上次他中暑了也是你背着他去医院的。哎,我们工作忙……”
一提到工作,程松年动筷的手顿了下,程爸赶紧打断:“好了好了,先吃饭啊。柏青,多吃点。”
“嗯嗯,学学我们家小年,大口吃饭。”程妈一边劝一边给他夹菜,“你啊,太瘦了。”
“是啊,青哥,要多吃点。“程松年也给他夹了块排骨,开玩笑道,“不然以后背不动我了。”
叶柏青笑了笑:“那不至于吧。”
“不过也没事。”程松年对他说,“要是青哥以后背不动我了,就换我来背青哥。”
他挑眉道:“你这小身板背得动我?”
“你可别小瞧我。”
*
黄桷兰的幽香萦绕鼻尖,他本能地深深一嗅,满腔花香。
他一直挺喜欢这香气,因为这花香很清淡,一点儿也不腻人,凑近了才能捕捉到,隔远些就闻不到了。
其实,他知道,自己喜欢的并不是花香,只是喜欢与青哥贴近罢了。
下坠的意识终于落地。
程松年费劲地撑开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什么也看不清。脑子好似一团浆糊,难以运转,也无法思考,只知道自己正在移动,像是有人背着他在走。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花香盈盈,青哥背着他回家。
“青哥……青哥……”
只是无意识的呢喃,没有期待着谁的回应。
然而,他听见了。
背着他的人轻轻应了声。
「嗯,我在。」
*
再次恢复意识时,又看见了挂在天花板吊钩上摇摇晃晃的输液袋,他再次回到了卫生室的病床上。
“坟塌了,恐怕是镇不住了。”
“完了,这回真完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程松年有些耳鸣,听见门外隐隐约约的议论声,却始终听不真切。
视野是清晰的,脑子也很清醒,身体只是觉得疲倦,并没什么酸痛感,大体来讲感觉良好,就是有点耳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抬起没扎针的那只手掏了下耳道,果然摸到了一团有点潮湿的棉花。两边耳朵都塞了棉花团,不知是谁塞的,又有什么用。
取下棉花后,听力恢复了正常,他便听见一帘之隔的隔壁床传来念咒般的嘀咕。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不是柏四叔,是个青年的声音,不大耳熟。
他伸手拉开帘子,看见一个半身赤裸的男人背对着他侧躺蜷缩着。除了不断的嘀咕声,他还听见了某种抓挠声,似乎是在挠痒,可是力道很大,就像猫在磨爪子。
帘子拉开的动静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絮絮低语停住,他猛地转过头来。
是在饭桌上见过一面的柏二哥。
不同于那日的吊儿郎当,此刻的他脸色惨白,满眼血丝,惊恐万状。
“柏、柏二哥,你没事吧?”程松年礼貌地问候了一下。
一听到松年的声音,柏二哥转惊为喜,突然亢奋起来,翻身跳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松年的肩膀。一瞬间,血腥味涌入他的鼻腔,湿乎乎的液体溅在了他的脸上。
程松年一下子瞥见了对方一片血红的胳膊,缠绕在上边的绷带已经被抓破了,露出底下糜烂的血肉,黏糊的血液不断往下滴落,浸红了被褥。
“程松年,你救救我吧!你去求求他,放过我,放过我好吗?”柏二哥语无伦次地恳求着他,透着一股子令人害怕的疯癫劲,“你救救我成吗?”
程松年自然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慎重地建议道:“要不我叫文俊过来再给你包扎一下?”
“包扎?包扎没有用的,程松年,只有你能救我。”柏二哥自顾自地说,“你告诉他,真的和我没有关系,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是他们叫我去的,我只是——”
“文翰!”门外一声怒斥叫停了柏二哥的叙说,柏大伯走了进来。
“说什么胡话。”柏大伯伸手把他拉了开,见着儿子血肉模糊的胳膊,他又气又心疼,“叫你不要挠不要挠,上了药包扎好了自然就会痊愈,你怎么又搞成这个样子!”
“爸,我好痒,好痒啊……”一提起这事,他又感觉胳膊像是爬满了蚂蚁似的,忍不住用力去抓挠,“我受不了了,好痒啊……”
“别挠了!”柏大伯大吼一声,甩了他一巴掌,可他仿佛魔障了似的,反而越挠越起劲,挠得血肉乱溅。
劝也劝不住,打也打不听,柏大伯索性冲外边喊了声:“老四,拿绳子过来给他绑了,顺便给他打一针镇定剂。”
作为局外人的程松年尴尬极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眼观鼻鼻观心,保持静默。
柏大伯却没给他沉默的机会,忽然转过来问他:“小程,你……刚才看见校长没有?”
柏校长?上次见他还是两天前。
“没,我刚刚才醒。”他如实道。
“刚刚还在这儿的…… 跑哪儿去了……”
说话间,柏四叔和文俊进来了,柏大伯便没再多问,着手解决柏二哥的事。
三人合力抓住柏二哥,像农村年节按猪似的,将挣扎乱嚎的二哥摁在了床上,用绳子捆绑住了他的四肢和躯干。
柏二哥像砧板上新鲜的活鱼,不停地扑腾着,铁制的床几乎要被他折腾散架了,不过他很快就在镇定剂的作用下安静了下来,陷入昏睡。
文俊抽纸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走到了他的床边,取下了针头,叹气道:“这里不太安全,你还是去楼上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