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大雨,又是夜晚,要是没有偶尔的闪电照明,他恐怕很难抹黑下山。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这副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下山后便径直走向了卫生室,熟门熟路地从后窗翻了进去。
他在药柜里翻出来一盒布洛芬,干吞了几颗,又喝了一管藿香正气水,靠坐在柜子上缓了一会儿,旋即进入治疗室,拿了件备用的病号服换上。
程松年渐渐意识到这具身体的主人并不是他,而是叶柏青——他被保安打晕后埋在了后山,但那时的他并没有死透,反而幸运地逃了出来。
刚换好衣服,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扫视一圈发现了一把水果刀,赶紧拿起刀躲在门后。
是柏四叔来了。
在对方进门的那一刻,他拿刀抵住了对方的腰,低声道:“四叔,开车送我去镇上。”
虽然吃了止痛药,但见效太慢,脑袋又晕又痛的他独自开车上路不安全。但时间紧迫,他在这里多待一阵就多一分危险,趁他们还未发现他没死,他必须马上就走,立刻离开柏村。
“柏、柏青,你这是做什么?”
“别废话,赶紧去开车。”抵在腰间的刀近了几分。
柏四叔不敢再问,被迫拿上了车钥匙,从后门出去找车。
村子里道路狭窄,车只能停在村口的空地上,好在走过去也不算远。
柏四叔负责开车,他则坐在主驾驶位后边,贴着椅背用刀胁迫着对方,一刻不敢松懈。
这夜雨下得很大,一直不见停歇。每逢大雨之时,山上总有碎石滚下来,散落在村道上,本就凹凸不平的路更加坎坷难行。
一路的剧烈颠簸让柏四心惊肉跳的,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柏青,这大雨天出村太危险了,就不能等天亮了雨停了再动身吗?”
“等不了。”他冷冷道。
或许,应该再等等的,这样他们就不会碰到那突然滚落的巨石,柏四叔也不会为了躲避落石而慌忙拐转翻了车。
他磕着了脑袋上的旧伤,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眼前是一片血红。
“怎么这么重。”他听见了柏大伯的抱怨声,“文翰,过来搭把手。”
“爸,不是我说你。”柏二哥不情不愿道,“二叔搞出来的破事凭什么要我们来擦屁股?”
“这也不只是为了你二叔,而是为了整个柏家,为了你和我。”柏大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以后你就懂了。”
他头脑昏沉,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想要求救却开不了口,尝试挣扎却动不了身,就像正在经历一场恐怖的鬼压床。
柏二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问道:“难不成井神那事是真的?”
“谁跟你说的?”柏大伯语气不悦。
“没谁。”柏二哥打了个哈哈,生怕惹恼了对方,“我就随便问问。”
他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抬了起来,很快又被抛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席卷而来,令他顿时恢复了神智,大口地喘着粗气。
地上的水浸湿了缠在脸上的布料,这东西裹得太严实,让他难以呼吸,他在地上磨了许久才蹭掉了这麻烦的红布。
这下能呼吸了,也能看见了。
这里一片漆黑,只有抬头时才能瞥见一点光亮。
他想,他大概被丢进了那口井里——这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一切的终点吗?
好不甘心。
可是,他太累了,没力气再继续下去了。
*
杂乱的雨声,隐约的雷鸣,踩着雨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雨幕中,程松年看见叶柏青飞奔着跑向了他。
他傻乎乎地冲他招手,却被叶柏青一把拽开,砸落的广告牌擦肩而过,轰隆一声惊得他一时恍惚。
叶柏青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低头看向他:“小年,你没事吧?”
隔着湿透的轻薄布料,二人几乎是肌肤相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程松年大概是被吓得昏了头,下意识地环住对方的腰。
叶柏青身子一僵,抓住了他不大安分的手:“小年,吓傻了?”
这一问之下,程松年立马醒过神来,连忙抽回了手,顾左右而言他,“头好晕啊,不会是感冒了吧。”
“走吧,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叶柏青拉着有些发懵的他,边走边捡起刚刚丢在路边的伞。
正值青春的高中生,淋了一身雨,浑身湿透,身上的燥热却不减分毫,与青哥交握的那只手热得发烫。程松年生怕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一到家便逃似的进了屋关上了门。
这栋楼是一梯两户的设计,叶柏青与他家是门对门的邻居,因为两家关系好,他又常去对面串门,叶柏青在家时便总敞着门不关紧,这天也一样。
等他洗好澡换了衣服,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后,他又忍不住跑去了叶柏青家。他喊了几声没听见对方回应,走进屋里才发现叶柏青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叶柏青有午睡的习惯,到点就犯困。程松年没有叫醒青哥,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小心翼翼地在他身旁坐下。
那时,他们才从金凤山回来不久,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对青哥的心意,懵懵懂懂,还没想过要克制。
一靠近对方,心跳便加快了,是难以抑制的雀跃。
叶柏青大概不会知晓,也永远不会听见,程松年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告白也曾说出口过,就在这一天。
他侧首看着叶柏青,悄悄地说:“青哥,我喜欢你。”
声音很轻,怕他听见,又希望他听见。
第28章 真相
“松年!程松年!快醒醒!”
焦急的呼喊声在井里回荡, 一遍又一遍地传入他的耳中。
程松年从昏迷中醒来,文俊近在迟尺的大脸吓得他瞬间醒神。
见他醒了,文俊终于松了口气, 向他伸出手道:“快起来, 我们赶紧上去。”
程松年一边抓着文俊的手站起身来, 一边四顾确认目前的情况。
他还在井底, 井壁上挂着一条新的绳梯,是文俊下来救他了。
对了,青哥呢?
他急忙回头, 叶柏青的尸体还躺在地上,一半浸没在水里。
“我骗大伯说大爷爷出了事,他这会儿过去查看了,吴道长也被我拍晕了。”文俊扯了扯他的袖子, 催促道,“快走吧,松年,先别管他了, 逃命要紧。”
“不行!”程松年坚决地摇头,蹲下身摸索着被文俊解开的绳索,“我一定要带青哥回家。”
他不想让叶柏青在这冰冷的井底再多待一秒。
“松年, 你——”文俊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模样, 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还想把他背上去?这太费劲了,不如用绳索把他绑好, 我们先上去再把他拉起来?你看,这安全绳也足够长了。”
是啊,这办法省事多了。
程松年点点头, 和文俊一起三下五除二将叶柏青绑好了。
文俊先行爬上绳梯,“走吧,松年。”
“嗯。”程松年拿着安全绳在手腕上缠了几圈,确保绳子不会意外脱手后,才跟着文俊爬了上去。
绳梯晃晃悠悠的,爬上去并不比下来轻松,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松年。”文俊忽然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是想哄骗你自愿献祭,还以为大伯是真心……”他顿住话头,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我已经报了警,救援队的直升机马上也会来,你上去以后就直奔村口,在停车的空地上等他们。”
自愿献祭?
献祭……
程松年怔了一下,恍然大悟。
他们都是祭品,被红布包裹着献给井神的祭品。
是啊,对啊,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最初,他们用铜钱向井神许愿,换得美梦成真。后来,或许是因为井神的胃口越来越大,又或者是他们想要的越来也多,铜钱已经不足以满足许愿的要求了,于是祭品迭代了一波又一波,最终……出现了活人祭祀。
夜半敲窗声最初源于饥荒时期,或许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活人祭祀便开始了。而那些耸人听闻的传言只是有心人精心炮制的障眼法,为了合理化村子里莫名消失实则沦为祭品的被害人。
联想到柏家老宅的雕栏玉砌,以及柏二哥腕上的劳力士,程松年不禁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