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马上就要成年了,还像小时候那样走着走着就摔了,叶柏青无奈地打趣道:“路都看不清,真要我牵着你才会走路?”
哪知他理直气壮地回道:“那你牵啊,我就是看不清路!”
从他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由叶柏青牵着上学又放学,一晃十年就过去了,曾经伸手便能交握,如今却再难牵手。
“怎么不早说。”
我也时常思考着怎么才能若无其事牵你的手,可始终找不到好的借口理由,你怎么不早说呢,白白浪费了大半的路程?
他握住程松年的手,牵着他往山下走。
天边泛起鱼肚白,天色渐亮,也看得清路了,可他还是不愿放手。
他望着随他一起长大的少年,比绚烂的朝阳更让人挪不开眼。
“山顶的日出不一定是最美的。”
与你一同看过的日出才是最美的。
从前不希望他长大,希望他永远像小时候那样跟着他围着他转,这一刻的叶柏青却转变了这种想法,无比迫切地希望他快点长大,快点成人,这样才好拥有他。
但是,现在还不行。
叶柏青收敛视线,不敢再看多看他一眼,生怕压抑在心底狂躁的情潮翻涌上来,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烧成灰烬。
*
叶柏青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虚伪的人。
温柔,体贴,友善,大方,都是虚假的表象,是为了讨人喜欢精心装扮的面具。
面具戴久了,他也会恍惚地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如鱼得水地混迹在人群里,可是程松年最终撬开了这副面具,让他再一次瞥见了面具之下的真容。
“错了……我错了……”寸头混混捂着肚子蜷缩在角落,颤颤巍巍地道着歉。
叶柏青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冷漠地转身走了。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人啐一了句“真tm是个疯子”。
叶柏青回头望了对方一眼,寸头立马吓得浑身一抖,抱紧了脑袋。他不再理会,转头拐出了暗巷。
然而,在拐弯的瞬间,他看见了从不远处走来的程松年,不由得心里一慌,顿住脚步。
程松年一眼就看见了他带伤的手,担忧地问道:“青哥,你怎么受伤了?”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寸头就在巷子里,不能让他被小年撞见,叶柏青赶紧往前迈了一步,推着小年往回走,解释说:“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蹭伤了,回去用碘伏消个毒就好了。”
程松年忙说:“那去我家好了,我家里专治跌打损伤的药一大堆。”
叶柏青怕小年追问,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对方身上:“说起来,你的脚伤好了吗?”
“没事,就是崴了下,早好了。”
提及此事,叶柏青仍有些不爽,忍不住问:“被人欺负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明小时候少了朵小红花都要找他哭诉好久。
“没有……”程松年挠挠头,如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种人还是别招惹的好——一群社会上的混混,真发起疯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叶柏青沉默了一瞬,问他:“你害怕他们吗?”
“不怕啊。”程松年脱口而出,表情却显心虚,“主要是打不过嘛……而且我也不喜欢打架。青哥,你知道吗,我之前住的那个小区,附近就有一群混社会的,不对,应该是几群,他们好像是起了口角,吵着吵着就打起来,听说打得头破血流的。”
他一边说一边啧啧摇头,“真的蛮吓人的,幸好那天我妈下班晚,不然就刚好撞上了。”
叶柏青听着,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太过用力以至于隐隐作痛。
小年会害怕他吗,面具之下的那个他?
回想起寸头瑟缩的模样,他心里一沉,如果同样恐惧的表情出现在小年的脸上,他该怎么办呢?
不行,绝不能吓跑他,要循序渐进地来。
第32章 永别
可是, 计划赶不上变化。
为什么程松年渐渐开始躲着他了,只是为了冲刺高考才断了联系吗,还是他藏得不够好, 让小年发现了什么端倪?
叶柏青想不通, 却又无计可施, 只能等着程松年高考结束再去试探一番。
那天, 他捧着花去考场接小年,对方抱着他哭了,安慰后又笑了, 为什么后来却不开心了?
“青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是发现他隐晦的心思了吗?
他该如实地回答吗,他敢赌吗, 赌小年会接受他,而不是逃离他?
叶柏青不敢赌,他犹豫了,摇头说:“没有。”
“一个都没有吗?”程松年又确认了一遍。
他下定决心道:“一个都没有。”
除你之外, 一个都没有,所以别害怕我,别讨厌我, 别离开我。
可是,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为什么程松年一定要走?
“小年,”他恐慌地握住程松年的手腕, 甚至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套着。害怕吓到对方,他强压着暴虐的情绪, 极其克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出乎意料的是,程松年揪住了他的衣领,吻了上来。
这个吻太过突然,叶柏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青哥,对不起。”说完他便走了。
叶柏青身形一晃本想追上去,却突然怔住。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叶柏青不敢细想,也不敢追问,害怕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胸腔气血翻涌,他抬手一拳打在了墙上,满手都是鲜血。
算了。
算了。
趁我还没疯,你赶紧逃吧。
*
一直以来,叶柏青最擅长的就是伪装,还有忍耐。
明明已经决定放手,可他还是按耐不住给程松年发去了信息:小年,我们谈谈吧。
收到的是一个红色的惊叹号。
他心里默念着“这样也好”,却没忍住将手机摔了个稀碎,动静大得引来了叶母。
不想让母亲担心,他故作平静地摇了摇头,微笑道:“没事,不小心摔的。”
程松年逃得好彻底,联系方式拉黑,人也不见了,听说是去外公家过暑假了。
真狠心啊。
到底是有多不想和他待在一起,才这么决绝地跑了。
也好,这样一来,叶柏青心底的狂躁也渐渐平息了,情绪的控制权再次回到了他自己手里。
没关系,只不过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再无波澜,平静如死水,这是他游刃有余的舒适区,不是吗?
一年。
两年。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母亲病逝,说着去见父亲了,留下的却是到死都没寻得父亲踪迹的遗憾。
母亲卧病时,外婆专程过来照料,但或许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带来的打击太大,在母亲去世后不久,外婆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记性越来越差,渐渐连他都认不出了,只记得年幼的女儿,闹着要回家找女儿。
外婆的身体状况愈发糟糕,他索性辞去了工作,带着外婆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老屋,回到了母亲出生的地方,也就是柏村。
由于柏村的小学师资紧张,他被柏家二伯请去帮忙代课。他挺喜欢和不懂事的小朋友相处,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赢得他们的喜爱,教教书也挺有意思的,只当是打发时间,便成为了这里的支教老师。
回到柏村后,外婆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身体也跟着好起来了,玉米成熟时她记得去地里掰上几个给外孙煮了吃,虽然她已经不认得他了,有时甚至会把他错认为父亲叶承安,一个劲儿地向他念叨着对不起。
他对父亲的印象只是一张寻人启事,听说他在山野调查时失踪了,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叶柏青并不在意这个对他而言根本不存在的父亲,可母亲离世之时的怅然令他难以忘怀,他追问外婆关于父亲的事,得到的是一通不知所谓的胡言乱语,以及埋在地板夹缝里的黑色笔记本……
这个表面祥和安定的村子里藏着丑恶血腥的秘密,为了家族的延续与兴旺,柏家人不惜以残害无辜之人向所谓的井神献祭。身为记者的父亲决定揭露这一切,真相尚未大白,他却失踪了。
他推测父亲大概是被灭了口,或许也被丢进了那口井里。
母亲至死都在思念着莫名失踪的父亲,她的遗憾成了他的方向,他要为父亲的失踪画上句号。
不能贸然行动,让他们察觉到异常,否则他很可能也会成为井下冤魂中的一员。
想到这里,他突然记起那个他早已决定忘却的人——如果他不幸遇难,就再也见不到小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