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怎么还是忘不掉他呢……
叶柏青自嘲地笑着,好像终于找到去见他的理由了。
他清楚程松年所在的大学就读的专业,想找到他并不难,只是没想到刚进校门就碰见他了。
那天正是他们大学的校庆日,程松年是校庆活动的志愿者,就在校门口的展示长廊讲解校史,神采奕奕。
看来,即使不在他的青哥身边,他也过得挺好,活得挺开心的。
“小年,再见。”
他在微信留下一段发不出去的告别,拿起那只一次性相机,用完了里面的最后一张胶片。
这相机还是小年送给他的,物尽其用,里面的每一张照片都是小年,有像这样偷拍的,也有光明正大拍的。
可惜胶卷洗出来没那么快,他也懒得等了,就把它放在方晴家开的照相馆里。
记忆一旦开始回溯,便刹不住了。
整理衣柜时,叶柏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翻出了这件花衬衫,这上面分明没有让他心动的名字——这么想着,他突然瞥见衣领下的黑色笔迹,似乎有人在这里签了字。
他翻开衣领,心念着的名字就这么映入眼帘。
时隔多年,他诧异地发现,原来他的心还没死,依然会为了一个名字怦然跳动。
可是,太晚了。
实在是太晚了。
叶柏青拿起笔,挨着那三个字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程松年。叶柏青。
*
一旦开始认真调查,这个村子里的种种怪异恐怖之处便一一浮现出来。
在这里,戴着面具活着的不只有叶柏青,还有谄媚好色的保安,胆小贪财的医生,人面兽心的校长,伪善阴险的家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戴上面具是为了别人,而他们是为了自己,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探究真相的调查按部就班,却经不住突如其来的意外。
他的学生死了,他也死了。
寒冷刺骨的井底,他望着遥远的井口,仿佛望着一轮明月,勾起了他沉寂已久的思念,夹杂着一丝难以掐灭的怨怼。
「程松年,我死后,你会来看我吗?」
「如果你来了,那就……」
「留在这里陪我吧。」
*
叶柏青垂眼,冲陈佳玉摇摇头,「你不要吓他。」
「可是,叶老师不是想要他来陪你吗?」陈佳玉狡黠一笑,「我把他吓死了,你就能带走他了。」
「他是个好人,不该被你这小鬼吓死。」叶柏青摸摸小女鬼的头,叹道,「而且,我希望他自己来找我,毕竟我等了他这么久。」
「可他胆子这么小,会来吗?」
叶柏青蹲下身,告诉她,「有你我引路,他会来的吧。」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太确定。
狭窄的棺材里,他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颤抖,让他慌张又难过,「小年,你害怕我吗?」
程松年似乎是吓得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我吓到你了?」
对方依旧抽抽嗒嗒地摇着头。
叶柏青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对不起……”他终于缓了些,带着哭腔说,“青哥,对不起……”
叶柏青沉默了。
他其实很怕他和他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这声道歉意味着什么,怕它是拒绝的前奏,可如若不然,他却连问都不敢问,岂不是又像三年前那样误解了。
「为什么?」
程松年攥着他的衣襟,泣不成声,“我来得太晚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年,别哭。」他拭去对方的眼泪,眼带笑意,「我总会等着你的。」
*
怎么会晚呢,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迫不期待地想要与你共赴黄泉。
可我总是看不透你。
当你手里的刀刺进我的胸膛时,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难道你不认得我吗,你怎么会不认得我?
我叫你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啊,程松年,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果然还是害怕我,还是想逃离我。
但是,为什么你又回来了,来到这么危险的井底,就为了……
接我回家。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理由放你走呢,我已经给过你无数次逃离我身边的机会了,不是吗?
那么,和我一起死吧,程松年。
就算你心不甘情不愿,我也会毫不犹豫把你带走。
原本,我是这样打算的。
……
“青哥,我会跟你一起走,我会一直陪着你。但是……你能不能只带走我一个人,放过他们?”
你只是为了救他们吧,不是真心想随我而去吧。
你的心跳在我手心跃动,像一只雏鸟蹦蹦跳跳的,“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
“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你,因为我爱你。”
我的心脏早已枯竭,却仍因你再次迸发生机,瞬间解冻了我全身冰封的血液,温暖了我死去多时的尸体。
“祂根本不是叶柏青啊!”
“他是。”
你眼神坚定,温柔地吻了我。
*
“青哥。”程松年睁开眼,笑着对叶柏青说,“我们走吧。”
叶柏青垂眸凝视着程松年,他抬手眷恋地轻抚着对方温暖的脸庞,忽而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刹那间,清风拂面而过,黑天乌云散尽,灿烂千阳普照庭院。
叶柏青突然倒在了程松年的身上,再也没了动静。
第33章 愿望
叶家人一直不大看好农村出身的柏长宁, 也就是叶柏青的母亲。自叶承安在柏村失踪后,叶家人将此归咎于柏长宁,与她断绝了来往, 甚至连叶柏青这个外孙也不认。
听说叶柏青是为了调查父亲失踪案而遇害的, 叶家人什么也没说, 领走了父子二人的遗骸。
程松年从昏迷中醒来时, 叶柏青已经被送进火化炉里,装入了骨灰盒中,与他的父母一同葬在南山公墓。
医生说他昏睡了一周, 靠着输液维生,苏醒后的身体仍很虚弱,得循序渐进地进行康复训练,别做劳神费力的事。
可他还是没听劝, 向文英要了具体地址,瞒着父母打车去了南山公墓。
文英不放心他,也跟着来了,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文英的爷爷从前是木匠, 懂一些风水,还会算卦。叶柏青下葬那天,爷爷正在喝茶, 手里的杯子突然裂了, 他心道不好, 立马起卦算了一算,是大凶之兆。
可他水平有限, 只能算出个大概,知道这事是冲着柏家来的,却不知会报应在谁身上, 于是他谎称病危把家里所有人都叫了回去,一一盘问才发现问题不在他这一房,而在本家。
柏家背地里的勾当他是知晓的,却从不认同。在大儿子离奇亡故后,他果断地与柏家割席,举家搬迁到了县城,除了偶尔回乡祭祖,再不与其他柏家人有任何往来。
可到底是血脉至亲,他做不到大义灭亲,只能装作不知,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从未和后辈们提过。
在文英死缠烂打的追问下,爷爷才稍稍松了口,大略讲了下柏村的往事,再次警告孙女一定要远离柏村,别和那里的柏家人扯上关系,也别插手他们的事,以免沾染了因果。
文英嘴上答应,转头就给松年打了电话,结果被爷爷没收了手机,关在家里念了几天经。
她也没想到就这么几天时间,柏村发生了这么多事。
案子是个大案,但案情过于敏感,上头三缄其口,谁也不敢走漏半点风声,专案组更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在一周内迅速结案,该判的判,该罚的罚。不久,工作队进驻柏村,开始全面改造这个落后封闭的小山村。
“文俊呢?”
“他算是戴罪立功了,没什么大碍。”文英说,“正在家里养伤呢。”
话题戛然而止,二人停在了叶柏青的墓碑前。
文英这才发觉他俩来得太匆忙,什么也没带,连忙说去买点鲜花香烛什么的。没等松年开口,她扭头就跑了,真是个急性子。
叶柏青的墓坐落在半山腰上,程松年身体还没康复,爬个坡已经累出了一身汗。
他蹲坐在墓前,与碑上的遗照平视,笑着叹了口气。
“不是说要我陪着你吗,怎么自己一个人走了?”
像在问他,又像在埋怨他。
微风掠过鼻尖,送来一阵芬芳,无比熟悉。
程松年微微一愣,循着花香回过头,发现这附近刚好种着几棵黄桷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