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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鲷手指夹着烟,指尖猩红一点,却半天都没想起来抽。
  “怎么样,要试试吗?”云揭目光落在自己亲自打印、签字然后盖章的文件上,淡声说,“毕竟大家,利益一致。”
  ·
  按照警司署的正规程序,转移被捕的嫌犯需要上方批准的特定文件,红鲷作为“垂纶”行动的负责人,虽然权限比云揭大,但也没有大到可以随意转移嫌疑人的阶段。
  他坐在警司署门口抽了两只烟,最后决定先斩后奏,主动打开审讯室的门锁,蒙上翟幄的眼睛将他送到了一个地方。
  颜序的家。
  半年来,颜序和魏长黎一直住在林场那边,这栋别墅就闲置了。这里虽然没人住,却一直有人打扫,可毕竟没有了人气,多少有些冷清。
  一行五人,颜序和魏长黎走在最前,云揭与红鲷一左一右押着翟幄跟在身后。
  几人进屋后直接往一层尽头的楼梯间走,那里没有窗户,因此将明亮的天色隔绝在外,只剩下那盏巨大的飞鸟灯仍然亮着,宛若灼灼燃烧的生命。
  有几只盘旋的飞鸟羽翼略有破损,还存留着魏长黎在失控时冲撞的痕迹,相比过去完美无瑕的状态,更显露出一种独特的凄美。
  一路向下,他们最终在楼梯最下方的入口停下了脚步。
  入目一扇紧闭而厚重的门,有繁复的飞鸟纹路雕刻其上,一眼望过去让人想到某些年代已久的古董。但颜序过去操作几下,一个电子的密码端口倏然弹了出来,又使人意识到这扇门完全是现代的产物。
  输密码、验指纹、扫虹膜,一道程序开一扇门,这间一直沉睡在颜家最隐秘的角落的屋子,终于向来人透露出了冰山一角。
  这个被封闭的房间像一个老式的档案室,由于防潮做得很好,空气中没有混合着潮湿与腐朽的霉味,只有一缕清苦的橡木香。这种味道来源于里面陈列的一排排高大的橡木架子,架子里的每一格都被精心地贴上了标签,一摞摞文件被真空袋包裹着收纳起来,不知在这里安静地躺了多久。
  被陈列架包围的正中间,摆着一张红木桌,二十多年前单位里常见的款式,桌面上压着一整面玻璃,玻璃下同样压了很多文件。
  这些文件有中文有外文,有些还被密密麻麻地圈注过了,如果翟幄现在摘下眼套,就能看见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眠山社的原始资料。
  这里的一切,就像是18年前眠山社实验的大型博物馆,过去很多人死在这些文件里,现在又有很多人不要命地想要追逐它。
  魏长黎跟着颜序走进来,明明室温合适,他的胳膊上还是窜起一串细小的鸡皮疙瘩。他的视线先环绕着整间屋子扫了一圈,随机忽而一顿,他往前迈步到红木桌前,高高抬起手,触摸到一个玻璃质的瓶子。
  这个类似标本罐的瓶子很有意思,它被几十条极细的透明光纤围住,即使在完全没有开灯的环境离,也舞动着水母一样梦幻的白光,细看之下,竟和楼梯间里飞鸟灯里的光晕有几分相似。
  魏长黎触碰到这个玻璃罐时,忽然发出“丁零”的碰撞声响,他才发现这里面装着一针尚未拆封的试剂。
  某个瞬间,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魏长黎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他奇异地从自己的记忆中寻找出它曾经的影子,它是跨越了24号舒缓剂的原型,也是最初被注射进他们身体的原罪。
  颜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魏长黎回眸与他对视,两人在无言的沉默中,竟都不约而同地看见了彼此生命中漫长的18年。
  红鲷和云揭见到这样的景象,也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当这样一个承载了过往又承载了无数人的阴险与算计的房间,毫无保留地铺开在他们眼前时,见惯风雨的两人也为它失神了一瞬。
  时间毕竟紧张,几人没再耽搁。
  红鲷将翟幄手反剪拷在一把椅子上,用眼神与颜序交流,比着口型问道:“需要把他的眼罩摘了吗?”
  颜序摇头。
  一直不说话的翟幄耳朵却敏锐地动了动,不无嘲讽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们多能沉得住气,怎么,警司署的精英们也忍不住动私刑啊?”
  由于经历了几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审问,翟幄的声音非常沙哑,几乎每一次语气停顿后,都要伴随一声咳嗽。但他仍然笑着,那张被眼罩遮住的脸上只剩苍白的下巴与淡红的唇,让他地那抹笑容变得有些破碎。
  在场没有人回应他。
  翟幄脸上的笑容淡了。
  魏长黎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无声注视着他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忽然有些惊奇地发现,原来眼前这个虐杀生命毫不眨眼的人,也是会害怕的。
  云揭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转向颜序,再一次确认:“这样操作是安全的吧?”
  颜序盯着那管初号试剂,眼睛被微光映亮,有意味至深的情绪在其中闪动着。
  其实18年前他也仅仅是个孩子,也很难回想起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过往注射情绪舒缓剂的痛苦就像烙印在骨骼上,经年不可磨灭。
  在不久前,他甚至亲眼见证了魏长黎的失控,两人都因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而从眠山社实验的角度来说,他们就像是一体的两面,因此面临的情况与承担的风险也是一致的。
  但抓捕的最佳时机快得只有一瞬,或许只有在此时,他们离黎明才是最近的。
  半晌,颜序转头看向魏长黎,他又走近了一些,凑到后者的耳边用一种温柔的语调说:“如果我没有及时从那种状态中清醒过来,记着给我打24号。”
  魏长黎定定地回望着他,最终张开手臂,拥抱住爱人的身躯。
  在无尽光纤汇成的莹白光点下,他们接了一个吻。
  第76章 地标
  一吻结束, 颜序微笑着后退半步。
  他退进阴影里,脸上柔和的表情变得朦胧而模糊,他在次递排列的木架中拿出一套上了年头的实验装置, 又抽开实木桌子的抽屉,拆了一双无菌手套带上。
  颜序走到翟幄身边, 轻车熟路地将装置上的那两枚高精度的镀铬电极分别贴在少年的太阳穴处, 那一对冰冷而精巧的贴片暗藏玄机, 他只轻轻用手指一拨,两根极细的探针倏然弹出来, 毫无征兆地扎进了翟幄的皮肤里。
  魏长黎眉毛一紧,对这种痛觉的感知竟然比翟幄还要快上两秒。
  “你们想要对我做什么?”翟幄倒抽了一口气, 冷冰冰地质问道。
  颜序安静地垂着眉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打开配套的检测仪,再确认整套设备还可以投入使用后, 伸手打开了标本瓶。
  当初号试剂脱离标本瓶的那一刻,那蔓延在空气中的白色光线忽然断了。
  无数荧荧的光点如一场盛大的退潮, 从这间屋子里无声暗淡下去, 又蜿蜒向屋外那盏亮了经年的飞鸟灯, 从下至上, 一只又一只飞鸟螺旋着熄灭了。
  灯盏的最顶部是只最大的飞鸟, 它也不可逆地暗了下去, 从尾羽到背脊到顶冠再到喙, 最终熄灭的是它的眼睛。那一刻, 最后的余晖全部聚集在它的那双眼瞳里,这只飞鸟好像也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千分之一秒,目光栩栩如生地闪动一下, 如回光返照。
  随后它和它的同伴一样永恒地熄灭了,所有羽毛都丧失了光辉,沉寂得仿佛从来没有亮过。
  与此同时,颜序猛然跪在地上。
  他的肌肉开始痉挛,小臂血管根根暴起,额前神经突突狂跳。他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那种昆虫节肢在血管里攀爬的不适感让他十分恶心,有几秒钟他脱力地松开了手中还剩半管的试剂,又用强大的意志操纵着身体,挣扎着将它捞了回来。
  这种场景、这样的感受对于魏长黎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他同样紧咬住牙关,体内提前注射过的24号与初号试剂带来的震慑短兵相接,在他的脑海里掀起一阵风暴。
  当魏长黎眼睁睁地看见颜序跪倒在他的面前时,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向前一步,却被云揭和红鲷双双拉住。
  被限制在椅子上的翟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感到紧张,忍不住绷紧了身体,十指紧紧蜷缩成拳。
  随后他感觉到小臂传来一种针扎的疼痛,某种冰冷的液体顺着自己血液循环的脉络弥漫全身,他的耳畔有一瞬间的嗡鸣,经过耳朵传进大脑,又被探针释放出的电流无限放大——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比起声音,翟幄觉得施加在自己身体上的,更像是一种无形的、 令人臣服的重量。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翟幄开始抵抗,被反剪在椅背后的双手在剧烈地哆嗦,金属手铐被他晃荡的“咣咣”作响,他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在扭曲,妄图挣脱这种感觉的钳制。
  颜序敛眸注视他半晌,突然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身,长臂环绕住他的脖子,如冰冷的银蛇环绕住一根腐朽的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