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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与她之间没有横亘山海的距离、亦无相隔一界之危亡的天堑,于是不必有进退两难、极限二选一的被迫取舍,而能将心神放在更为深入的向内探索之上——这很好,她真的没有半点开启一段旷世虐恋以昭显情深似海的意愿。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的燕无辰……
  褚眠冬觉得,或许可以一试。
  只是,在真正做下决定之前,有一些问题需要与燕无辰详细沟通。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比起在一时冲动购入产品后陷入无止尽的退换纠纷,不如在一开始就在详情页面把各种细节和风险尽数写明、研究透彻,如果不合适,在一开始便不必踏入这条河流。
  褚眠冬想,在最初之时各自明确期望与底线,远好过坠入「对方会因为爱而为我改变自己」的盲目期待,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
  初冬时节,白昼渐短,风中的凉意亦隐有转作寒意之势。
  日光和煦的一个寻常午后,褚眠冬与燕无辰二人又取了茶案置于廊檐之下,趁着冬日到来前最后的几个还算舒适的晴日,于院中闲坐饮茶。
  “无辰,关于那日你说起的心悦……”
  褚眠冬放下茶盏,寻常开口。
  “有一些事情希望你能知悉,有一些问题需要与你沟通。”
  闻言,白衣少年肃了神色,端正了原本闲适的坐姿,认真颔首:“眠冬只管直言便好。”
  燕无辰明白,她要说的绝非话本故事中简单的「我亦心悦你」抑或「抱歉我对你并无此意」,她一向思考更深入、决定更审慎——这就是眠冬。
  “无辰,你知道的。”褚眠冬道,“当你只是我的友人时,我对你并无期待。”
  “哪怕你说我「想得太多」、「思虑过重」,我也只会付之一笑,心说「果然如此,在这方面他也和其余的大多数人没什么不同」,然后不再与你提及相关的话题。”她说,“没有人会期待一位普通友人在各个方面都与自己高度契合。相反,寻常友人之间只需寻找交集,并只在交集中距离得当、不远不近地交往。”
  “于是当你并不似大多数人那般说出「想太多」和「学会依赖」、而对我说「你这样真的很好」时,我会感到惊讶——因为我对你毫无期待,便很容易觉得你超出了我的预期,认为你很好。”
  青衫少女语调平缓,娓娓道来。
  “而挚友是比寻常友人交集区域更大的存在,我们能出于相似的喜好和认知而多有共鸣、谈天说地,但也依然不是爱人。”
  “如果作为挚友的你偶尔说出我无法认同甚至反感的话语时,但凡不触及底线,我便可与你能探讨且探讨,无法探讨时,才不再触碰。”
  褚眠冬认真道:“在我的定义里,爱人则不同。”
  “倘若你是我的爱人,是与我共勘大道、共享当下与未来的那个人……”
  “我会希望你理解我,懂我之所思、共我之所感;我会对你、对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抱有更高的期待。”
  她认真看进白衣少年的眸底,“这时候,当你说出「你这样真的很好」时,我只会想,「果然如此,他是了解我的,我很开心」,而不会因此对你评价上升几分。”
  “但若你说「你想得太多、自寻烦恼」,我便会很失望。”
  “我会因为这份失望而指责你、要求你反思调整;亦会因为这份失望而回过头去,重新审视我与你的关系,重新评估这段关系中我与你的距离。”
  褚眠冬顿了顿,“在必要时,我会离开你,也会斩断这段关系。”
  “面对负面情绪时,亦是同理。”
  “当你是我的友人时,我会对「向你表达负面情绪」这件事心怀疑虑。”她说,“没有谁是谁的情绪垃圾桶,我自己也很讨厌向别人不间断地倾倒负面情绪、只一味地输出己见而拒绝听进对方言语,最后自己倒完高兴了,而把焦虑留给别人的人。”
  “我也不愿以此为友人带去负担。所以,面对友人时,我一般会先自行整理好情绪,再就事论事与好友探讨问题和解决方法。”
  “但倘若你是我的爱人,情况则不同。”褚眠冬道,“我会自然而然地与你说起这些坏情绪,会期待你能接住我的坏情绪,希冀你能化解它、甚至疗愈它——然后,我们再平静地坐下来,一起谈论问题、解决问题。”
  “而能够让我自然而然这般做的那个人,一定是以「我明白对方有能力承接这份情绪,亦有能力四两拨千斤地化解这份情绪」为前提。”
  “对应地,我也会更多地关注你、在意你,同样以我方才所说的这般方式,去对待你。”
  “我会更注意你的情绪,更看重你的观点,更多地将目光投向你的内里,看见更多掩藏于重重意识之下、你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更深层的存在。”她说,“然后,我会将这些与你一一探讨言明,与你一同向内互相观照,与你一点点共同在自我认知、自我更新之路上愈走愈远。”
  “当然,在这般过程里,我们之间的了解与联系也会愈发紧密——但如非高效沟通、互相信任,我想,这会成为双方关系逐渐崩塌的开端。”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被审视、被探明、被剖白摊开在另一个人眼前;也不是每个人都乐于面对一个彻底剖白在自己面前的、并不完美甚至难免阴暗的另一个人。”
  “而这便是我定义中的「爱人」与「爱情」。”
  褚眠冬一字一句,道出总结之语。
  “「爱人」带来的更高期待会让我亲近你,亦审视你。”
  “无辰,你能明白吗?你能接受吗?”
  青衫少女眸光平静,话语温和却坚定。
  “如若不然,我宁可一切从一开始,便从未越过那条红线。”
  第47章 初雪围炉.再出走
  距离愈近,期待愈高,留恋亦愈深。
  而于褚眠冬而言,留恋愈深,却也意味着斩断之时愈发决绝而无回转。
  燕无辰清晰地明白这一点;也正因此,他只觉今岁的初雪实在来得太迟。
  正如她在得到他的答复前无法考虑更进一步的可能性一般,在坦诚「他曾离成为她的师尊一步之遥、他擅自留下她的一缕灵气追踪她而来」,并得到她的原谅之前,他无法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给出一个答复的机会。
  好在,燕无辰并未等太久,三日之后,今岁初冬的第一场雪便如约而至。
  与这场久候的初雪一同到来的,还有褚眠冬与燕无辰围炉煮酒的坦诚局之约。
  这场雪并不大,却已携着冬日特有的凛冽寒意,颇有穿透数层衣衫、意欲直入骨髓之势。
  二人将前些日里同制的红泥小炉置于案侧,生起炉火,以厚纸帐环桌椅围之,便是一方小型暖阁;再于隐燃的炭火之上,以暖锅盛桃花酒,细煮慢煨。
  屋中尚且微冷,燕无辰便取来鹤氅,动作自然地为褚眠冬披上。
  天青近绿的面料色泽浅淡而颇具质感,其上展翅欲飞的仙鹤绣样亦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小有厚度的鹤氅甫一上身,方才还萦绕在周身的隐约寒意便即刻被驱散,唯余慰贴的柔软暖意。
  白衣少年微微垂首凑近,细致地系好系带,浅笑开口:
  “外出采买时在布庄中见此缎面,便觉得会很适合你。成衣前日方做成,好在赶上了今日。”
  热意流转间,缓缓升腾的水汽中弥散着些微清甜的酒意,属于桃花的清香气息若隐若现,蒸出一分引人陶醉的微醺。
  也许是眼下这一刻的气氛实在合宜,看着燕无辰近在咫尺的隽秀容颜,不知怎的,褚眠冬忽而想起了「面如桃花」四字。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近乎想要径直低下头,用唇瓣轻触少年白里透红的秀挺鼻尖,再凑近那方因神色认真而微微抿起的红润唇畔,尝一尝少年是否当真如一旁在琼液中轻盈浮沉的桃花那般,清甜可口。
  如此想法只是一瞬,下一刻,回过神来的褚眠冬有些懊恼地凝眉,暗自敲打了一番胡乱飘飞的思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眼下不合时宜。再如何至少也要等天黑关起门来——
  咳,不对。褚眠冬想,似乎越跑越远了。
  心念电转间,燕无辰已将氅边打理规整。少年直起身,退回至桌案后去。
  他手扶杯盏,温声开口:“眠冬,你先前说的,这几日我认真想过了。”
  “当时未能即刻给出答复,并非我对此有所犹疑。”燕无辰道,“便如你我先前所言,淡然揭过的本质是不甚在意,而唯有关系愈深,期待才会愈高。”
  白衣少年定定看向青衫少女,眸光安然且明净。
  “我想与眠冬更进一步,想与你再近一点。”他说,“所以我只愿我能担得起眠冬的期待,好让你愿意一直将这份期待落于我身上……”
  燕无辰轻声道:“且只放在我身上。”
  “但我没能在那日便将这些话语说出口。因为一直以来,直至今日、直到终于即将向你尽数坦白的这一刻,我依然担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