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噩一世,混名满京,临了冠个谋逆罪名,岂不潇洒?
邓勿怜一下笑出了声,笑声混着一口热血。迎头又有阴影劈来,她闭眼,有人轰然坠地,不是她。
黄沙血雾,薛啸眉心正中一箭,箭羽余势未消,仍在震颤。
邓勿怜出神片刻,恍然回头,望见远远另一端的山头上,一点黑金铠甲折射残阳。
有眼尖的震声喊道:“是长公主!长公主万安!”
“那是百斤战弓,长公主万安,殿下万安——”
“张为老贼,意图动摇国本,随我斩奸臣,诛伪帝!杀——”
“杀——”
几乎同时,黑压压的兵马直冲而下,势如神兵天降,碾向禁军残部。尘土飞扬间,那点黑金稳立山坡之上,仿佛只要她在,便已是胜局。
邓勿怜一下又想笑了,也想骂。
怎么从校场到战场,燕昭都是更出风头的那个?
这让她很没面子。
但她实在没力气了,从马背上栽倒下去,斜刺里有谁冲出来接住了她,她已然不知。
然而邓勿怜眼中的神兵天降,燕昭看见却想要扶额。其中身披银甲的是左羽林军,阵法齐整,势如破竹。另一半同样勇猛,但兵器混乱甲不成套,一眼望去很是嘈杂。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转向一旁:“按说你们也归顺朝廷了,就不能改善一下军备吗?”
“你给的不够多呗。”
“你们长风寨是有销金兽吗?”
荆惟暂时没有讨价还价的工夫,她紧随燕昭身侧横刀戒备,以防冷箭突袭。
为免此行露馅,公主府卫全部留在京中,贴身护卫的皆是亲信,另一侧是许久不见的裴卓明。他新任不久,绕过兵部领兵出京,赌的不仅是他一人前途,还有阖家性命,燕昭对此颇为感慨,再次冲他点头示意。
“殿下谬赞。”裴卓明微一颔首,正要简报一下前方战况,一垂眸瞥见什么,脸色微变,“殿下,你的手……”
燕昭这才觉得指尖微刺,一抬手,发现包裹十指的布帛都沁出了血,尤其方才拉弓扣弦的三指伤口崩裂,布帛已经湿透,鲜红在地上滴了一片。
裴卓明正要递伤药过去,就看见后头一匹瘦马灵活地挤过来,马背上的少年惊呼一声捧住燕昭的手,尾音带颤:
“对不起,我没发现,我这就给你重新包扎……疼不疼……”
裴卓明垂了下眼睛,拿起伤药的手又放了回去。
她需要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更何况他能给出的伤药,从来都不是什么珍品。
“不是很疼,我都没注意。”
燕昭任由虞白捧着手摆弄,轻声应了句。想了想又提前答:“也不头晕,也不头疼,哪里都不难受。”
这些话他问了一路,她都记得了。
“你该休息一会的……”虞白小声念了句,抬眼看她,眼尾泛红。
这一眼配上他还带着伤口的唇,看得燕昭心口发软,但场面实在不合适,她只好强把视线转开。
坡下战场,士气大盛加援军支持,胜负已经分明。她又望了眼天色,夕阳悬在天际,时至迟暮,差不多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物,正要操作,突然想起件事来,低头朝虞白轻“哎”了声,“我是不是还没陪你放过焰火?”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虞白有些惊讶,但显然心不在此,“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别动,又出血了……”
“不行,就现在。”燕昭反手牵住他,另一手拿着一竹筒,一拨一吹,高举朝天——
“砰”一声,夜空绽开翠绿焰火。
丝丝缕缕,像春草丛生。
虞白说着不看,但还是仰起了头。
星点花火一瞬绚烂,转瞬消逝,他不由自主握住了燕昭的手,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这是……衔草司的信号?”
燕昭点了下头,极目望向京中方向。
此处离京有些远,快马回去恐怕来不及。
太远,信号也无法传到每个人眼中,必须有人从中传烽。
她想,这或许是此番最赌的一环。
赌到她甚至有些悬心,必须要和虞白说笑两句来缓解。
因为传烽的那个人,是书云。
燕昭望着京中,凝息等待。
然而夜色渐深,始终安静。
【作者有话说】
后头还有一章!
难产两天原来是双胎[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11章 终章(正文结局下)
◎“我的皇后。”◎
京中,大街上有禁军持刀驱赶,混乱中,两道身影踉跄着躲进小巷。
两人差不多的狼狈,一路走一路落红,没走两步脚下一软,拉扯着双双跌倒在地。
“快,快起来!”
常乐受伤不重,只是背上挨了两刀,他挣扎着站起身,伸手去扶另一个人,“你还好吗?你……嘶!伤这么重!”
他受命闯进刑部救人,从进到出火急火燎,现在才有功夫打量书云身上的伤。
别的地方先不提,光是那几道鞭伤就让他看着就倒吸冷气,尤其侧腹那道格外深,一跑起来,血几乎是往外涌。
“你忍忍、你忍忍……先止血!”
说着,常乐手忙脚乱开始撕自己衣摆,却被一只带血的手啪地拍开。
“这个不够。”
书云咬着牙沉着声音,两日水米不进又受严刑,她又热又冷,眼前都开始发黑了。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心神强定,抬手指向不远一户人家过冬洗过晾在窗口的棉袄,
“那个,你去,拿过来。”
常乐不明所以但立即照办,棉袄递进书云手中,下一瞬就被她一把扯开,抓起一团雪白的棉花,塞进侧腹出血不止的伤口。
显然是疼的,她脸上瞬间滚下冷汗,但手上的动作停也不停,溢出喉咙的也只有一点微不可察的闷哼。
常乐看着脸都白了,他只是听说这位女官出身死士,却不想当真如此强悍,一时间目瞪口呆愣在原地,直到书云抓着一把棉花朝他伸手:
“转过去,你也得止血。”
常乐一哆嗦:“我不用,我不是很……”
“你脸都白了!”
“那是因为我看你……呃!”
常乐死咬着手腕才没叫喊出声,两道刀伤,他手腕都咬破了。
这方法粗鲁但奏效,书云气息平稳了些,打量四周:“这地方不安全,离刑部大牢只有七百多步,他们很快就会搜过来。带我去高一点的地方,我得等殿下……”
话未说完,像是呼应,小巷尽头窄窄一道夜空中,绽开一点绿芒。
“是殿下的信号!”书云神情一振,“快走,我们……嘶……”
刚站起身,她膝盖一晃,险些又跌回地上。
一旦歇过,再提起力气就很难,然而祸不单行,小巷另一头人声嘈杂,怕是刑部的人追来了。
她迅速权衡,掏出怀中的竹筒塞进常乐手中,“去,找个高的地方把它放了,快,我跑不动了,不用管……”
“不行!”常乐打断她,又把东西塞了回去,“你被他们抓到就死定了,我还能引他们去别处,快、快,你先跑!”
书云难得地迟疑了一刹。
平日她没什么情绪,脑中考虑的从来都只有能否完成任务,而此刻显然,她的方案更加稳妥。
她有些不懂这个常乐在想什么。
但琢磨这些也影响任务,她一点头道了句保重,一咬舌尖提气起身,疾跑几步攀上墙头,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常乐被这身手惊得发愣,但无暇多想,追来的人已经杀至眼前。
他也不是白混到今天的,背上的刀伤堵着棉花也不痛了,甚至觉得有点暖和,他刷地拔刀一横,另抓了把暗镖在手中:
“放马过来吧!”
宜安街,长公主府。
白绸披挂,满庭哀声。
只是哭声中掺着府外禁军疾行的脚步,哭灵的又只有一众仆从,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再加上守在堂外面露不耐的张为,哭声就不像是哀悼了,更像强压之下暗暗涌动的质疑。
一道身影疾跑进来,张为几步迈下台阶迎上去,听完面色骤沉,呵了声“废物”。
幕僚不敢接话,只得更压低了身子,
“太傅,现在该怎么办?薛将军已经战败,长公主怕是马上就要到京城了,我们……”
“长公主?”
张为冷哼了声,指向灵堂里的棺材,语调悠悠:“长公主已然薨逝,哪里来的反贼,竟敢假冒皇亲?”
幕僚一怔,随即露出喜色,道了声“明白”就退了下去。人一走,张为悠哉的模样也散了,怕再生枝节他不愿再等,折身大步走向礼官,“封棺!”
“这……”礼官脸色煞白,感觉自己被扯进了不得了的大事,“太傅,仪式未竟,若此时封棺,实在太不合礼数,传出去怕是会惹百姓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