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春闱后的书铺纸铺,不见熙攘,反倒冷清。
崔南山在宋绍宁含冤而死的同年辞官,两袖清扫,结束了他长达几十载的宦海沉浮。
听到这里,谢檀已是惊怒至极,他颤抖着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崔南山闭了闭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午夜梦回之际,他常常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当年在云州,面对年少的宋绍宁时,他就该劝他听父亲的话,留在兰溪县,安乐一生,哪怕浑噩度日,也好过来蹚帝京这摊浑水。
“那李致呢?”谢檀赤着一双眼,不甘心地问:“这么多年他在帝京高枕无忧,恩公坟头草一年又一年,李致依旧安然无恙地待在户部,备受重用。”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祝余松开了抱剑的手,谢檀满是讥讽地说道:“听闻他吞了蜀地治水的款项,如今身在牢狱,但迟迟未定罪,不知那位贵人这回又作何打算呢?”
当年替换宋绍宁考卷的是李致。
他被安排着,顶替了宋绍宁的文采与才学,一路顺顺利利地步入官场,谋夺了原本属于宋绍宁的人生。
崔南山摇了摇头,“李致不过是一枚棋子,他生或死,都不会对结果有任何撼动。”他站起身,看着谢檀,敛去了方才所有颓唐的情绪,道:“此行与你相见,是在收到小鱼儿的信后,有一桩旧事要告知,想来你听了心里能好受些。”
谢檀猛地抬头看着崔南山,崔南山的手轻放在黑匣上,语气迟缓:“行之的孩子,还活着。”
他伸手拍了拍谢檀的肩膀,“是他的幼子,当年我在兰溪县的旧友趁乱将他带走,一直养在崔家。”
“那小公子如今在何处?”
崔南山神色微顿,而后开口:“不知。几年前崔家内乱,那孩子便失踪了,留了一封信,叫人莫要担心,说是家中有人来接。”
可宋家其余人早已罹难,又有何人来接?
祝余闻言,正想到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细响,她顿时朝其他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动作利落地拉开了门。
门外落雪纷纷,她与抬起手正要敲门的章书雪四目相对。
“小姨?”
章书雪噙着抹笑意,温柔地看着祝余:“听人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你。”
她肩上有不少落雪,发间湿漉漉,像是冒雪赶了很久的路,又像是在窗外檐下待了很久。
第84章 风云骤起
◎陆英,对不起。◎
苍梧山下,自北境一路跋涉的离王部众与节节败退的平叛大军在此地交战已有半月,再往南去,顾明意的永州军在洛川蓄势待发。
萧恒江的营帐里,萧持钧与谢听澜分立两侧,正在商议军务。
不多时便有人送来自洛川捎来的物件和书信,萧持钧还没出营帐便听得有人在喊他,说是有他的信。
前线都是兵马,各处随军的亲眷都安置在洛川城中,前些日子万将军领兵大胜而归,今日军营里烤了肥羊庆贺,万应星与部下围坐在一处,分食一只羊腿,手里还捏着宋宜秋给她从洛川捎来的家书。
待酒足饭饱,她便将众人的家书分发下去,大伙儿都与家人许久未见,宋宜秋得了空,帮着人写了家书封好,托传信的兵士带来。
雪夜里稀星几颗,万应星将书信分完,自己也打开了宋宜秋给她的信件,信里事无巨细,说了她这些日子在洛川的见闻,又问陆常青有没有受伤,最后叮嘱万将军莫要贪功冒进,一定保重自身。
万应星是宋宜秋的手帕交,将门出身,又是家中独女,离王起兵时,他爹犹豫不决,唯恐站错队将身家错付,彼时她在军中已有建树,索性踹了她爹,自己做主,带着万家军投奔了四殿下。
她看了信,又仰头去看头顶的星空,此时北境定是大雪纷飞,她爹估计正带着人四处扫雪铲冰呢,老头得知四殿下一路高歌猛进,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真正做起了甩手掌柜。
这边忙着庆贺,帝京城里却是水深火热,连日的朝会都吵得不可开交,皇帝气急攻心,竟昏了过去,旧疾突发,当场罢朝。
萧应淮以太子之身暂领朝政,这日夜里,从各处调集的援兵终于有了消息,不日将抵达前线,他正收拾行装,准备亲自赶往苍梧山。
陆英带着萧昀,依言来给他送行,见她母子俩前来,萧应淮停了手中动作,弯腰将萧昀抱起,逗了他一会儿,而后便将他交给一旁的女史,牵住陆英的手将她带至软塌前坐下。
人刚坐好,便将手从他手心抽离,萧应淮的手僵了僵,看着面色平静的陆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萧昀出生时,陆英有些难产,当时太医都说,孩子有可能生不出来,但这是皇家的第一个男胎,萧应淮对此极为看重,用了些方子强行催产,要求一定要保证皇孙平安降生。
隔着一道门,陆英枕在产床上,生不如死,耳边是接生上稳婆不停的催促声,后来她意识有些昏沉,一旁的太医和稳婆也没想着避开她。
保大保小这个难题,萧应淮根本就没选,从听到难产开始,他便没考虑过陆英会如何,陆英明知他凉薄,此刻却还是不由得遍体生寒。
那夜凶险得鬼门关已近在眼前,最后是陛下急召,萧应淮抛下正在生产的妻子前去面圣,安昭带来了一位民间大夫,刀架在人脖子上逼他救人,陆英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等孩子生出来,许久都没有声息,陆英还以为是个死胎,而后不知那位大夫用了什么法子,萧昀才发出了微弱的哭叫声。
自生产后,陆英便待萧应淮大不如前,先是以身子不便为由与他分居两处,而后便是称病免了其他姬妾的晨昏问安,自此深居简出,萧应淮有意与她修好,都被她不咸不淡地挡回去。
如此一来,萧应淮便也冷淡下来。近日宫中隐隐有太子妃失宠的传言。
今夜萧应淮唤她前来,也是想在出征前再瞧她一眼,两人相对无言,萧应淮自顾自地嘱咐了些,陆英便带着萧昀离开。
行至半路,她在腰间摸了个空——令仪给她的玉佩不见了。
折返回去,正要叩门,忽然听见屋子里的声音,在说一个名字。
宋鹤彰。
她顿住了动作,听了听,似乎是有什么人在问萧应淮有关宋鹤彰的事,听萧应淮话中的意思,这人就在东宫。
陆英抿了抿唇,刚要出声,便听得萧应淮又提起了一个名字。
安昭。
她倏地睁大眼,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半蹲下来,躲在树影里。
过了片刻,屋子里没有再传出什么动静,陆英悄悄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寝殿里。
挽云给她打了水,替她净面,陆英有些魂不守舍,过了会儿,她问挽云:“你可有听过宋鹤彰这个名字?”挽云一愣,摇了摇头,陆英便叫她去拿纸笔。
安昭便是宋鹤彰,可宋鹤彰又是谁?
萧应淮提及这个名字时态度不算好,陆英眉头紧锁,提笔给兄长写信,托他帮忙打听宋鹤彰的事。
书信刚写好,屏风外便有人悄然而至。陆英赶紧将手中书信藏好,佯装在看书。
安昭从屏风后迈步进来,挽云见着人,低眉垂眼地退出去守在门外。
他今夜罕见的没有穿那身瘆人的黑衣,换了身素色劲装,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陆英自书卷中抬眼瞧他,淡声问:“你来做什么?”
安昭置若罔闻,在她身后的软塌坐下,而后朝她开口道:“过来。”
陆英停顿了一会儿,等到他快没耐心时才起身朝他走去。
尚未至跟前,便被他抬手一拉,将人抱在怀里。
她挣动了两下,便被他按住:“别动。”
而后竟就这般抱着她静静坐了一会儿,他怀中温热,陆英方才在外边走了一趟,身子还没暖过来,此刻靠在他怀里,热意涌上来,便觉有些困倦。安昭的手心轻轻拢在她的面颊上,见她安分下来,便低下头,含住了她有些淡的唇瓣。
面颊上的手往下,托住她的下巴,动作有些急躁,与其说亲吻,不如说是撕咬,陆英眉心皱起,有些难耐地将他推开。
安昭便握住她的手,再次垂下头,放轻了力道,将她吻住。等陆英放松下来,身子也热了,他将人抱起,往床榻上去。
厚重的帷帐被放下,而后便传来衣袍褪下的轻微声响,陆英轻薄的里衣被堆叠的被褥拥着,顺着床沿滑落下来,模糊的床幔后隐约可见细瘦的腕骨。
到了这时,安昭又变得莫名其妙的耐心,迭起的情潮被他软化成一汪春水,他不紧不慢地安抚、捉弄着陆英,陆英咬着唇瓣,眉间有些恼怒,抬腿踹了他一下,像是在不满。
紧接着便被人按住,宽大粗粝的掌心妥帖地包裹着腿肉,床榻间传来些闷重的轻响。
等云消雨歇,陆英枕在他怀里,手心被塞进了一块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