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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住在偏殿,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里面有好几名太医,薛瑛看到宫人端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出来。
  她吓得瞳仁轻颤,采薇立即扶住她的手。
  薛瑛不敢再往里面走了,倚着门窗,听里面的动静。
  薛徵匆匆赶过来,见她在门边,大步走过来,“你醒了?不好好休息,站在这里吹风干什么?”
  今日不下雪了,但雪融时更冷。
  薛徵拉着她进屋,怕她看了血害怕,让她坐在屏风后,叫人多点了两个炭盆。
  薛瑛拉紧自己肩上的斗篷,脸有些白,颤声道:“哥哥,陛下他……”
  “他死了。”薛徵直言:“福宁殿的地底下埋了火药,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皇帝已经神志不清,吃多了丹药,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死之前放火烧了福宁殿,里面许多宫女太监都没来得及逃出去。
  薛瑛想到昏迷前看到的大火心里还一阵后怕。
  “抱歉。”
  薛徵垂下目光,神情看上去满是歉疚,“我以为我留够了人手,你不会出事的。”
  皇帝手中的兵权不大,可支配的人手不多,薛徵猜测他会将大部分的禁军都调到宫中护驾,保命要紧,哪里知道,皇帝料到自己躲不过一劫,索性将大部分的兵力都派去了宫外,将薛瑛强行抓了过来,不管他是想拿薛瑛做人质威胁他们退兵,亦或是带着薛瑛一起死,都可以打击到薛家。
  “没事的哥哥。”
  薛瑛摇摇头,“我这不是没事吗,爹爹和娘也被护送走了,你又不是神仙,哪里能事事都预料到。”
  她宽慰完薛徵,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我是没事,可是程子猗他……”
  薛瑛想到刚刚端出来的血水,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他是为了救我他才这样的。”薛瑛害怕道:“哥哥,他会死吗?”
  薛徵沉默,摇摇头,“我不知道。太医说,他后背被烧伤,骨头也断了几根,伤势重,要是醒不过来……”
  薛瑛眼眶一红,眸中泛上雾气。
  她一点也不想程明簌死,他死了,谁还伺候她,给她挣诰命。
  薛徵说完,就看到妹妹转身冲进了屋子,太医刚给程明簌换完药,他的衣襟敞着,虽然缠着绷带,依旧可以看得出是怎样的伤痕累累。
  程明簌双眼紧闭,脸上毫无气色,唇瓣发白。
  薛瑛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他的样子,眼泪便忍不住往下掉。
  她想伸手碰一下程明簌,但是都无从下手,他哪哪儿都有伤,下颌也被飞石划开了一道口子。
  “程子猗……”薛瑛在床边坐下,看着他哭,“呜呜……你不能死啊,你醒醒,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同爹娘交代。”
  爹娘那么喜欢他,将他当做亲儿子一样,虽然他本来就是他们的亲儿子,但是他要是就这么死了,爹娘肯定会很伤心。
  薛瑛也不知道怎么说,明明以前,她巴不得程明簌早点死,他死了她皆大欢喜,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可如今他要是真死了,她又会很难过。
  心口的位置好像针刺一样,麻麻的,很奇异的感觉,她说不清楚。
  薛徵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妹妹伏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握住程明簌的一根手指,牵在手中,低声在他耳边说话。
  程明簌要是死了,她大概会哭很久。
  就像小时候,薛瑛偶然捡到一只脏兮兮,断了腿的狗。
  她很怕这些,因为被宫里贵妃养的狗追过,受了很大的惊吓,可她还是嫌弃地将那狗捡了回来,养在柴房中,每天隔着门去喂它。
  有时小狗会透过柴门的缝隙去舔她,蹭她,弄得她身上湿漉漉的,口水干了后,手指还很臭,薛瑛嫌弃得不得了,皱着眉,气恼得直跺脚,扬言要将它赶出去。
  可是等那只狗好了后跑出去,被马车碾死时,她又哭得很伤心,给小狗折了许多纸骨头烧掉。
  程明簌对她而言大概也是如此,嘴上嫌弃,可是真的到了割舍的时候,又比谁都舍不得,薛瑛一直是这样嘴硬心软。
  薛徵叫人将炭盆搬到附近,叮嘱宫人,薛瑛身体不好,也才刚醒不久,一会儿就扶她下去休息。
  宫人低声道:“奴婢记住了。”
  薛徵关上门,转身离去。
  他的部下们都在等着他,今早,肖副将带人从福宁殿的废墟中找到了皇帝烧焦的尸身。
  寿康宫的太后哭得晕了过去,一众妃嫔战战兢兢,皇帝而立之年,子嗣不多,膝下只有三岁的儿子和两个稍大一些的女儿,小殿下虽然已经三岁,但到现在还不会说话,走路也磕磕绊绊。
  几个老臣,追随皇室多年,痛骂薛徵狼子野心,其中一人竟一头撞向殿前的蟠龙金柱,脑浆迸裂而死,薛徵让人将他拖了出去,他冷冷注视着这群人,说,谁想死,可以效仿刚刚那个人。
  这个世上,谁不贪生怕死,看着薛徵那副模样,他们便知道,如今的局势,就算是闹也没有用了。
  薛徵一字一顿,“陛下为奸佞所害,已经龙驭宾天,诸位大人,若想殉主,那便请吧。”
  阶下众人沉默,头低得更低,没有一人敢开口。
  许久,才有一臣子战战兢兢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驾崩突然,如今,只能让四殿下登基了。”
  四殿下便是皇帝唯一的儿子,那个只有三岁的小孩。
  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吃多了丹药,还是皇室的血统有问题,从太.宗开始,子嗣便不繁盛。
  “不行!”
  一名御史先说道:“主少国疑,四殿下才多大,若让他登基,不是纵容外戚当政,犬戎,西域那些人,见魏君换了个小孩当,怕是又要卷土重来!”
  一群人争论不休,就在这时,一身是伤的肖副将“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薛徵身前,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将军,昏君无道,宠信奸佞,残害忠良,天怒人怨!若非将军神机妙算,洞察先机,带领我等兄弟奋起反抗,当日我等皆成刀下冤魂,家族亦难幸免,这大魏的天,早就该换了!请将军登基,为天下主!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为黎民百姓开万世太平!”
  暴毙的皇帝的确是个无能的主,贪财好色,登基一年,后宫便多了不少美人,平凉镇的叛乱,不正是因为他还未登基前折腾出来的吗?
  肖副将一开口,其他几个武将也跟着附和,“请将军登基!为天下主!”
  广场上所有的的将士,齐刷刷跪倒一片,刀枪顿地之声如同闷雷滚过。
  “昏君已死!将军当立!”
  “天下汹汹,非将军无人可定乾坤!”
  “请主公为江山社稷,为黎民苍生,登临大位!”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汇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几名大臣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薛徵掌握兵权,这京城,全是他的部下,他的声望,早已高过了皇室中任何人。
  “你们……”
  薛徵脸上露出几分震怒与痛心之色,“陛下……陛下尸骨未寒,此乃大逆,你们跟随本将军多年,今日此举,莫非是想陷我于不忠不义、万劫不复之地?”
  “将军!”
  一位参将跪了下来,重重磕头,“昏君庸碌无能,忌惮您的声望与军功,先帝在时,废太子更是勾结外戚,害我雁北军三万精锐亡于敌人刀下,他们甚至想要屠戮我们这些誓死追随您的将士,皇帝想要卸磨杀驴之时,何曾念及一丝君臣之义?”
  他声泪泣下地道:“若非将军,江山早已倾覆在胡虏铁蹄之下!福宁殿前兄弟们的血,就是为换一个明主,您若推辞,这万千将士的血就白流了!天下必将分崩离析,战火再起,生灵涂炭。”
  有已经看清局势的臣子跟着道:“正月雪融,钱塘江大潮,那巨石上的字,正是天意,天命所归,龙兴雁北,这是上苍的旨意!”
  “请将军登基!顺天应人!”
  一人拜下,其他人也跟着跪伏,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再次响起,殿宇中的灰尘都被震得落下。
  几个年轻校尉,在肖副将的眼神示意下,猛地站起,不管不顾地冲上玉阶,将昨日混乱中从福宁宫中抢下的明黄的龙纹帐幔抖开,披在了薛徵肩上。
  薛徵身体猛地一僵,抬手就要扯下,“胡闹!”
  肖副将也学那些老臣,抱着柱子,“您若不登基,末将便一头撞死在这儿。”
  其他大臣更是大气不敢出。
  薛徵神情紧绷。
  肖副将眼中满是忠诚与无声的恳求,薛徵想到那三万惨死的将士。
  薛徵只恨自己没有早日强大起来,保住所有人,他今日一切所作所为,除了保护家人不崽受苦外,也是想为了那些枉死的将士讨个说法,报仇雪恨,万千思绪,最终化作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阶下众人再次齐声道:“请将军登基!”
  许久,薛徵才开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