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欣喜万状,已经在公司内部群里宣布,要给她办庆功宴,发大奖。
这个时候,房门被轻缓推开。
谢时依不用回头去望,也能猜出是谁。
整栋别墅,只有云祈这么肆无忌惮。
不出所料,伴随稳健的脚步声愈发清晰,两条强有力的臂弯从后面环上她,沉静清幽的薄荷香随之包裹。
云祈什么话也没说,单纯地搂抱住她,下颌蹭上她深陷的锁骨,脑袋埋低,温热呼吸一下下扫过。
前方玻璃透出一双朦朦胧胧的影子,谢时依盯着玻璃上的他,清楚此时此刻最累最疲乏的人莫过于他。
云祈问心无愧,去派出所走完了相关流程,手上一干二净,半点没沾染云海山那些恶心事。
但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曾经崇敬了二十年,奋力追赶了二十年的父亲。
他恨极了,也一定痛心极了。
那样强烈的情绪震荡,是祈风科技非但没有因此受到糟糕影响,反而更受关注,新游戏的注册人数远远超过了预期,也无法宽慰抚平的。
谢时依转回身,张开双臂,从正面拥住了云祈。
竭力的,温暖的,渡去源源不断的热意与支撑。
彼此无声依偎好一会儿,谢时依缓缓仰起脑袋,低声问:“你想去看看云海山吗?”
云祈应得果断,毫不迟疑:“不想。”
谢时依却道:“我想去。”
云祈面露意外。
谢时依乌亮的双瞳清澈扑闪,解释说:“我想去采访他。”
事发过后,无数媒体绞尽脑汁,挤破了头也想将话筒伸向云海山,询问一二,但无一例外被他拒绝。
谢时依想试试。
既然是她欲要达成的,云祈没有多问半句,一口应下:“我来安排。”
云祈速度很快,不出两天,他就把谢时依送到了看守
所,面见云海山。
第90章 庆祝还想做。
云祈不会再见云海山,谢时依独自一人走入看守所内部。
她坐到探视区域的凳子上,透过严密阻隔两方世界的玻璃和栏杆,波澜不惊地看着云海山一步步走来。
昔日气度非凡,风光无两的上市集团董事长,一朝入狱,明显消瘦苍老了很多。
云海山衣着看守所统一的廉价服饰,发丝微乱,胡茬冒出些许,眼中坚毅沉稳的亮光荡然无存,深沉浓重的疲倦扎根其中。
云海山瞅见来的人只有谢时依,没有意外,也没有放眼寻找。
他坐下后,拿起用于交流的话筒,第一句话便是低低的感叹:“还好大宝没来。”
谢时依跟着拿起话筒,无甚起伏地问:“你也不想见到他?”
云海山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云祈不想见他。
他垂低皱纹交错的双眸,悲戚地扯动唇角,自嘲般地回:“他不想见我很正常。”
就算云祈想见他,他也不会见。
他现在自食恶果,身陷囹圄,实在是太狼狈了。
他从前可是被云祈深深仰望,打心底里崇拜的。
“云祈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不管是六年前,还是最近,”谢时依声线清冷,直击要害,“是你自己太贪婪,舍不得拥有的一切,不愿意去自首。”
云海山脸色黯淡,没有否认。
过去两个月,他甚至想方设法地想转移,想斩断云耀集团见不得光的那条线,想彻底洗白双手,将云耀集团干干净净地交于云祈。
他总是不遗余力地想为云祈安排妥当,想让他轻轻松松接手庞大的商业帝国,却总是忽略了一件事——
那可是云祈啊,永远剔透澄澈,容不得一丝脏污,他怎么可能会接受有过恶劣行径的云耀?
“说说吧,你的双手是怎样一点点变脏,拐上这条路的?”谢时依眼中全是不加遮掩的厌恶痛恨,不想多看他一眼,却没有忘记记者的本性。
云海山掀起眼皮,用那双几夜之间沧桑了数十年的眼睛瞅着她,犹豫良久才说:“为了大宝。”
谢时依震惊一瞬,又觉得合情合理。
他对云祈的父爱毋庸置疑,太在乎他,太想给他更好的生活条件了。
云海山似乎憋了一肚子话,多年找不到人诉说,把她当成了倾诉对象,慢条斯理地讲来:“大宝很小的时候,一两岁吧,我那会儿事业刚起步,处处受制于人,经常各种求人给个面子帮帮忙,当时有人暗示过我不要那么正经,做生意要灵活,要顺应变化,这条路行不通,就走另外一条。”
谢时依知道这是有人想拉他入伙,拐向邪路。
她不足为奇,商场本就混乱复杂,不是染缸,胜似染缸。
“但是我断然拒绝了。”云海山说,“只要一回家,听见大宝用稚嫩的声音喊我爸爸,明明学会说话没多久,吐字都不利索,却坚定地说‘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是超级英雄’,我就做不到。”
“我是他崇拜的英雄,英雄怎么能做坏事呢?”
云海山眼神放空游离,神情感慨,似乎无比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和小小云祈。
谢时依不怀疑他当时的真心实意,但他还是没能坚守住底线。
“直到有一回,我带大宝去一个大人物家里吃饭,他被那些大人物的孩子欺负,被关去了地下室……”讲到这里,云海山音色哽咽,有些讲不下去。
谢时依很早以前听云祈提过那一段,最后是云海山不管不顾把他从恐怖的地下室救了出来,势必要将那些欺负人的孩子送去派出所,因此得罪了他们的父母,此后在生意场上更添坎坷,屡次受挫。
“当时我抱着被吓得浑身哆嗦,奄奄一息的大宝去医院,在病房外面守着他的时候,我恨极了。”
“不是恨那些小孩,也不是恨他们的家长,我是恨自己,恨我为什么那么没用,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云海山好像还能清晰共鸣那一刻的自己,言辞激烈悲愤,眼中蓄上了水花。
谢时依听明白了:“所以你反悔了,答应那些想拉你入伙的人,靠歪门邪道,以最快的速度做大做强。”
云海山轻轻点了点头,昏沉眼底又添伤痛:“只可惜没两年,静书就发现了……”
那是云祈的妈妈。
赵静书出生优越家庭,是一个教养颇高,柔婉典雅的女人,婚后哪怕困难重重,也没有对他红过脸,讲过半句重话。
那天是她短暂一生中,情绪最为激荡难忍,不可控制的一次。
她无意间发现云海山命人拐卖了一个小女孩,将来还要送给偏好这一口的贵人,一边高声叫喊要去报警,要送云海山进监狱,一边冲出家门。
云海山情急之下追出去,想要拉住她。
奈何非但没能拉住,反而令赵静书惊慌失措,一不小心踩空台阶,沿路滚了下去,脑袋重重地磕到水泥楼梯的一角。
谢时依瞧着云海山的眼眶越来越红,面上流露出无尽悔恨,只感到讽刺。
她直白地提醒:“何必装得情深义重,你早就背叛了她。”
和云祈同龄的宋一就是实打实的铁证。
“那是意外!”云海山仿佛把那一次当成了此生的最大污点,提及便是无与伦比的激动,目眦欲裂,“那是合作方送的陪酒小姐,和静书长得有点像,我喝醉了,以为是静书,我不知道她怀了孩子,还生了下来。”
“那女的太有心机,赶在大宝出生当天去做了剖腹产,她以为我会为了孩子认她,笑话,我只会认静书生的孩子,我只有大宝一个儿子。”
听着这些,谢时依心头萦绕的讽刺感更加浓烈。
她想了解的已经全部获知了,有放下话筒的趋势。
云海山突然大声喊:“不要告诉大宝。”
谢时依欲要放下的话筒举在半空。
“永远不要让大宝知道我沾满这些恶心事的原因是他。”似乎万分担心她不答应,云海山情急之下蹭起了身,放低姿态,近乎乞求,“求你。”
他身后始终站有两个值守的警察,见此立马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逼迫他坐下去,呵斥道:“老实点。”
谢时依迎上那双目中无人太久太久,如今却只有低入尘埃的卑微的猩红眼睛,没有应声。
她挂好话筒,起身往外走。
云海山不管后方的警察,又站了起来,竭力趴到玻璃上,冲着她撕心裂肺地喊:“还要小心宋一!那是个不要命的野狼崽子,他不会放过大宝和你的!”
谢时依有条不紊的脚步稍有一顿,继而大步离开。
一到看守所的大厅,她就望见了云祈。
他迈步朝她走近,牵起她的手,一句话也没问,边带她上车边说:“我在‘白天’留了位置。”
成功扳倒云海山是可喜可贺的大事,他们早就说过要约上大家庆祝。
谢时依轻点下巴,坐上车后,没提和云海山前面聊的,只讲了:“他让我们小心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