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忍住反感,语气轻淡:“韵儿免礼。”
太子对人向来疏离,周韵儿并未在意,甚至为了拉进关系,刻意站在他身侧,不动声色伸出手挽着他的臂弯,企图随他共赏花,仿佛一切水到渠成,是极自然的事情。
沈青砚明显不悦,他只能接受自己身边站着的人是停月。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随意拂开周韵儿的纤纤素指,并向前迈出两步,和她拉开距离。
他似乎并不想与她有过多交集。
一切落入丫鬟的眼中,丫鬟在周韵儿耳边小声嘀咕:“小姐,您都是殿下的未婚妻了,他为何对您还如此冷漠?”
熟不知这也是周韵儿最心仪的点,他永远如孤高的明月一般,不与世人同立,他就该站在世间最高处,俯视众生,疏离洁傲。“如果他不这样做,那他就不是我喜欢的沈青砚。”
她喜欢他目无一切,喜欢他面若霜雪。
即使后半辈子都被冰冷的霜雪覆盖,她都心甘情愿。
丫鬟只觉匪夷所思,实在瞧不清自家小姐爱人的动机。
说是赏花宴,其实周家只请了沈青砚一人,为的就是给周韵儿创造笼络太子的机会。而在这场郎君佳人的约会中,周腾父子暂未露面。
不露面也好,沈青砚还可以利用周韵儿的攀附之心,对周家更进一步了解。他忽而瞥过脸,对周韵儿施了一个难得的浅笑:“韵儿,听说你们家随处是花,随处可赏花,不如你带孤四处游赏一番如何?”
那抹笑如群山后淡淡的岚雾,若隐若现,飘渺无影,迷得周韵儿立马就答应:“是,殿下请随我来。”
第88章
周家格局仿江南私家园林,精致清幽,奢靡无度。从花圃前行,入目即是一座玉栏九曲桥,桥下水流潺潺,小荷初露,圆滚滚的水珠沾在叶瓣上,似落未落,煞是可爱。小池两岸皆以玉玲珑布景,层叠错落,疏光漏影,实在别有洞天。
“玉玲珑乃江南名石,价值不菲,想不到在丞相府,却随处可见,倒真是让孤长见识了。”沈青砚似笑非笑,随手敲打一处玉玲珑,神情自在。
周韵儿不知他这句话是何意,连忙解释一番:“殿下有所不知,家父清简惯了,这玉玲珑本不是家中采买的,实乃家父的一位故交托人从江南千里迢迢送来。玉石精贵,若推脱送回只怕路上磕碰坏了,父亲这才勉强收下。”末了,她还不忘补充一句,“殿下放心,父亲已将玉石如价购下,并未收受旁人好处。”
“嗯,孤心里有数。”如此数量的玉玲珑
,谁能大手笔慷慨相送?那必然是与周家有重要利益往来之人。即使周韵儿解释一百遍,也掩盖不了周家背后的肮脏。
沈青砚不动声色,沿着九曲桥走到尽头,绕过一处雕花凉亭,背后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假山,山势起伏不定,其间沟壑蜿蜒,草木丰盛,像极了巍巍矗立的真实高山。
在这假山背面,露出一道圆形月洞门,门上牌匾写着“会隐院”三字。
然而这会隐院名不副实,沈青砚真切听到里面人声嘈杂,甚至有怒吼之音传出。敢在周家如此喧哗,不知是何人。他问向周韵儿:“这院子所住何人?”
周韵儿只瞧了院中一眼,便答:“是我哥哥请回来的方士。前些时日,父亲重伤不起,哥哥有孝心,特意请了方士回来炼药。”
“炼药?”
“是。”
沈青砚心里起了狐疑:“丞相不是服用了凝心莲,还需何药?”
“这我就不清楚,哥哥说方士所炼的药有助于父亲固本生源,对身子有大益。”
“周将军孝心可嘉,他说好就必定是好的。”沈青砚知道从周韵儿口中打听不了多少有用的东西,因此并未深谈。
休憩时,他趁周韵儿吩咐备膳的时机,向历真下令:“去那个会隐院探一探,看看里面有什么玄机。”
历真:“是,属下这就去。”
“一定不能被人发现。”
“属下明白。”
历真离开没多久,周韵儿就笑容款款而来:“殿下,午膳好了,请殿下移步正厅。”
沈青砚起身,跟随她往正厅的方向去。
“家里的膳食不比宫里,还忘殿下莫要嫌弃才好。”周韵儿自谦。
“韵儿客气了,素闻丞相府的厨娘厨艺盖绝京城,孤今日能一饱口福,是孤之幸事。”
周韵儿美目巧笑:“都是外头胡说罢了,传得都没影了。”
二人才踏至正厅门前,周腾父子即刻迎了上来。
“殿下,今日这花可开的好?”
沈青砚回道:“丞相府中的花,自然是好的。”
周腾恭敬:“殿下喜欢就好,不枉韵儿近来百般侍弄,才有了今日百花齐放的景象。”
沈青砚客套:“韵儿心思巧,手也巧,不亏是丞相大人教养出来的名门千金。”
这可是沈青砚说过最破格的话,周韵儿听得心花怒放,满腔情意从眼波流出,藏都藏不住。她含情脉脉注视着心上人,暗想今日这赏花宴是请对了,否则她如何能从太子口中听到夸赞之词呢?
她对父亲嗔怪道:“爹光顾着说话,还不快请殿下入座。”
周腾一捋胡须,呵呵起来:“是,是,老臣疏忽,殿下请上座。”
沈青砚被奉为上宾,周腾和周煜分别在左右两侧坐下,周韵儿则坐在周煜下首。
席间,沈青砚少见的与周家人畅谈天地,喜笑无间,与普通人家的贵婿一般,和乐无比,此举令周家人颇为心安,只等着太子做他们的乘龙快婿,一时间无人在意太子的亲随不见了。
直至宴席结束,沈青砚浅饮了几杯,以不胜酒力为托词,需回东宫休憩。
周韵儿却不知轻重:“殿下身体乏了,不如就留在府中休息,我为殿下留了最好的厢房。”
沈青砚眸光微冷,周腾忽地拦住女儿:“休要胡说,殿下金尊玉贵,岂能随意歇在外处,若有什么闪失,你我皆担待不起。殿下,就让煜儿护送您回宫吧。”
沈青砚摆摆手:“不用劳烦大将军,有历真就行了。”他假意大声呼喊,“历真,历真何在?”
历真自探查完会隐院后,就一直在相府垂花门处等候,人来人往处,个个都能瞧见他,便不会疑他暗地里有旁的动作。
一听到沈青砚传唤他,一双飞毛腿跑得飞快,几息间就到了主子跟前:“属下在。”
凭多年的默契,沈青砚一瞧历真的状态,便知道他已经得手。因此爽快道:“咱们回宫。”
历真:“是。”
周家人一直将主仆二人送至大门外,待马车完全消失才回府。
回宫的马车上,历真负责驾车,沈青砚掀了车帘,以不高不低的声音询问:“可有什么线索?”
“确实如殿下所料,会隐院不干净。属下在院内发现三名方士,他们在一炼药房内日夜轮班炼药,今天的喧闹是三人因为药方差异而争执。”
沈青砚:“他们炼的是何药?按周韵儿所说,方士是为周腾所请的,可是孤今日所见,周腾这个老匹夫面色红润,并无不妥,看起来比孤还要康健三分,哪需用什么药。”
“殿下所言甚是,这也是属下狐疑之处。因此属下趁炼药房无人时,偷偷潜了进去,在一处机关花瓶内发现这张方子。”历真从怀里拿出一张写满字迹的宣纸,递给身后的沈青砚。
沈青砚一目十行,惊呼:“是棠梨?”
“正是那名舞姬所中的棠梨毒。”
宣纸在沈青砚手中逐渐被揉皱,他的目光已不似在丞相府时和善,阴戾,愤恨,交织在一起。“孤就猜到,这些事离不开他的手。原来他们所说的炼药,炼的竟是毒药,还是这种世间难解的奇毒,周腾这个老匹夫,总有一日孤要亲自扒他的皮。”
“殿下,属下还打听到,这三名方士每隔三天会外出一次采办药材,如果我们派人盯着,趁机将三人绑了,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些什么。”
沈青砚颔首:“好,此事就交给你办。”
历真:“属下遵命。”
*
使馆内,休养了几日的莫侯成典在大靖皇帝那碰了钉子,只觉处处不顺心,他闹着要见施停月,却被贺兰辞告知施家不见任何人,连贺兰辞都被挡在门外。
他觉得自己像只无助的囚鸟,出了这使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是叫他此时离开大靖,回到莫侯去,他又心有不甘。
贺兰辞见他似有心结难解,又无人可排疏,再这么憋下去可对身子不利。因此在得空的间隙试着劝慰一番:“国主已是一国之君,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知还有何事放不下?或许说出来,草民能开解一二。”
莫侯成典郁郁寡欢,想到贺兰辞是停月的师父,这些时日为他治伤也是尽心尽力,算得上可以信赖之人。思前想后,终于开了口:“不瞒先生,寡人向大靖陛下求娶停月,却事与愿违。寡人万里而来,为的不是什么两国邦交,只是想见停月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