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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到家中,终于看到大嫂。苏蕙仙在前面走,丫鬟和仆妇抬了四个箱子过来。
  苏蕙仙将手里的单子递给庄绍耀,面带歉意道:“时间太紧,我来不及收拾其他的,只准备了吃的和用的,以及一些临时收拾的伴手礼,都在这上面。”
  庄绍耀被乱兵进河南的消息弄得捉急,脑海中想的是一人一马,倍道兼程赶回家。
  他看见这么多的“累赘”,不由得急道:“东西太多了,只怕耽误行程。”
  苏蕙仙笑道:“你怕是看岔了,虽说乱兵进了河南,但离汝县尚远,你回去必然来得及。俗话说穷家富路,路上带的东西多比路上缺衣少食好。再者,也就是多雇一辆车的事情。”
  “我要骑马回去。”庄绍耀说出自己心底的打算。
  苏蕙仙惊道:“坐车回去已是路途劳顿,骑马回去就更不用说了。下雨了怎么办,刮风了怎么办,你路上病了,该如何是好?”
  “千万别说气话。即便你是铁打的身子,那马儿也坚持不住。”苏蕙仙继续劝道。
  庄绍耀被泼了一盆冷水,慢慢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看着大嫂:“我太着急了。”
  “忙中难免生乱,你哥也是,你也是。车我已经雇好,明日过来接你。这次跟你回去的是董二,他跟着你哥走南闯北,经验丰富,路上你多听他的话。”
  苏蕙仙的声音平和而安定,吹散了庄绍耀心中的焦虑。
  “咱们不过是未雨绸缪,且你大哥多年未见父母,实在担忧得很,难免失了分寸。”苏蕙仙继续道。
  庄绍耀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大哥就是急躁,幸亏有大嫂。大嫂就是我家的定海神针。”
  苏蕙仙闻言笑起来,叮嘱:“路上小心,多劝劝爹娘,一定要让他们过来。这世道……”
  苏蕙仙忍不住叹气,这样的世道不知道能残喘多久。她读过史书,这关外部族的国号,每每想起来,就让她惊心动魄。
  庄绍耀道:“朝中有不少大臣,忠心为国,大嫂不必过于担忧。”
  苏蕙仙面上一缓,道:“是我杞人忧天了,这些东西就搁在这里,你有时间瞅瞅,缺什么再去办。”
  庄绍耀连忙道谢。苏蕙仙走后,庄绍耀将收拾好的行囊一一整理好,他多少算是有出行经验的,不至于手足无措。
  晚上临睡前,庄绍光过来给庄绍耀四百两银子,八十两作为路上的花费,剩下作为请父母亲人回来的花费。
  次日一早,庄府外来了两辆车,庄绍耀和董二两人坐一辆,行礼装了一辆,一行踏上回家的行程。
  这一路上比来南京人少,且只有庄绍耀和董二两人,赶路的速度快了不少,幸好路途较为安全。
  庄绍耀等人有惊无险地进入河南地界,当他看到与来时相差无几的和平之景时,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乱兵只在河南的西北部活动,还没有深入河南腹地。
  然而,当他们越来越深入时,庄绍耀发现沿途多了不少乞丐,拖家带口,衣衫褴褛,令人目不忍睹。
  庄绍耀的心又揪起来。董二安慰他说,家里不一样,都是乡里乡亲,同气连枝,便是土匪来了也不怕。
  但庄绍耀就这样担忧了,董二还催促他读书。
  “大爷说了,车上摇晃对眼睛不好,只是三爷每晚安置好都要读书,不能半途而废。”董二转述庄绍光的话。
  庄绍耀只能按着头读书,没有荒废一日。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汝县城门,说是城门也不准确,只不过是用土夯的,与京师和南京的石头城墙相比差远了,在乱军面前大约是个摆设。
  庄绍耀离开前,城里临街的店铺大开着门,柜台上磊着所卖的货物,老板或者老板娘或活计等人扯着嗓子叫卖,路上都是食物的香味……
  但是庄绍耀的马车穿过最繁华的街道,发现冷冷清清,铺子关了一半,街上多了三三两两像老鼠眼睛贼溜溜似的青年人。
  他们揣着手缩着头,专门冲路上的小娘子和新妇笑,吓得这些人忙不迭地躲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路上行人的衣着也不如之前光鲜亮丽,大多都是灰扑扑的,补丁摞补丁,仿佛之前的华丽就是一场旧梦。
  庄绍耀百思不得其解,董二也是一脸迷茫。
  最后庄绍耀找了家卖包子的小店,买了几个热包子,问卖包子的老婆婆道:“婆婆,我离家几年,现在才回来,怎么发现家里和之前不一样了。”
  老婆婆咬着牙,黝黑干枯的手抬起来,指着外面不断颤抖,说不出话。
  庄绍耀顺着老婆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门口站着几个壮汉的铺面,牌匾被门遮住看不清。
  “赌坊……黑心烂肠……不得好死。”老婆婆低声咒骂,催促庄绍耀:“你这孩子赶紧回家,这城里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庄绍耀顿了下,忽然想起前些年有个叫潘三爷的人要在桃花镇开赌坊,但被镇上的士绅“请走”了。
  庄绍耀又买了几个包子,神情郁郁走回来,将包子与众人分了。
  董二也从其他店铺回来,到了车上,就开始骂骂咧咧:“这赌坊把城里都祸害了,好几家都因为赌坊卖房卖地,甚至还有卖儿卖女的,赚这个黑心钱,全家不得好死。”
  庄绍耀给董二一个包子,叹气道:“不知道家里怎么样?”
  董二道:“但愿无事。三爷,你是不知道,现在城里乌烟瘴气,地痞流氓到处都是,无事生非。小小的一个县城就有四家赌坊,两家妓院,暗门子……”
  董二连忙闭上嘴,这些事情可不好和年纪尚幼的三爷说。
  但庄绍耀经常跟着马先生在市井闲逛,自然知道这些东西。
  他见董二讳莫如深便忽略过去,问道:“之前叫潘三的说是打着藩王的旗号开赌场,这几家赌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董二啐了一口,道:“就是他!老天爷怎么不降个雷劈死他啊!”说完,愤愤地咬着包子,仿佛是在撕咬潘三等恶徒。
  庄绍耀沉默不语,这里离藩邸隔着数百里,藩王府里的豺狼就能打着他的名号做坏事,那离藩邸近的地方呢?
  唉,想那些太远,但看城里被别折腾地不成样子,庄绍耀一腔怒火,但又无能无力。
  藩王难道没有人弹劾吗?肯定有人弹劾,只不过是君臣不作为罢了。
  庄绍耀心里骂了一句,这见鬼的世道。
  之前,他还想着学成文武艺,售予帝王家,但帝王家买了又束之高阁,他又要该怎么办呢?
  穿过城里,眼前的路越来越熟悉,两侧是郁郁青青的小麦,再过一个多月就能收割。
  路上的大树树枝交互,结成一道绿荫穹顶小路。
  担忧、焦虑、难过、迷茫、惶恐……跟着庄绍耀走了一路,丢了一路,快到家门口时,只剩下纯粹的喜悦和情怯。
  前面有一个赶着牛车的人,车上放着几个口袋,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慢慢悠悠地走着,偶然还传来黄牛哞哞的叫声。
  马车轻便,速度也快,超过了牛车,不过却在牛车旁边停下来。
  “大哥!”董二自从到了桃花镇就坐在外面,赶牛车的那人瞧着身影熟悉,仔细一看竟然是董大。
  董大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惊得跳下来,道:“你是老二?”董二也是许久没有回来了。
  “大哥,是我。”兄弟相见,久别重逢,眼睛几乎都红了。
  来不及叙别之情,董大忙问:“是大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庄绍耀从马车出来,笑着对董大道:“董大哥,我一个人回来了。”
  董大擦了下眼睛,念叨道:“回来好,回来好,老爷和太太天天念叨你们呢。走,咱们赶紧回家。”
  庄绍耀道:“董大哥,你到前面走,我们跟在后面。”
  董大道:“那不行,牛车跑得慢,不如马车快。”
  庄绍耀道:“跑了这么远,他们也累了,慢点好。”董大这才重新坐上车,正要赶牛,发现庄绍耀跟上来。
  “我又不是没坐过,你赶你的。”庄绍耀向董大问起家中的情况。
  “老爷太太都好,舅姥爷家也都好,家里人人都好,只是一直念叨你们兄弟。老爷说,你和表少爷今年都要回来考试,你回来了,表少爷啥时候回来了啊?”
  “我从南面回来,他从北面回来,最晚再过几个月都回来了。”庄绍耀答道。
  两人说笑着往家里走,进了村子,熟悉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先是惊讶,尔后才认出,这回来的正是庄家的三儿子,纷纷上前来招呼。
  庄绍耀一一回了,还未到家门就看到沈母急匆匆地出来了。庄绍耀的眼睛发涩,不自觉地跳下车,快步走到沈母面前。
  “回来了。”沈母道。
  “娘,我回来了。”
  沈母欣慰地看着儿子长得比自己还高,先对他道:“回家吧。”然后转头看向围观的亲邻,道:“你们都进来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