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发理了,剃成了圆寸头。谈丹青这才发现吕力鼎的头骨有些特别,他耳后的一块骨头很方,以前因为有头发遮挡,不大看得出来。
他整个人的气质和气场也变了。以前他看她,甚至不愿抬一抬眼皮,只用一条眼缝,居高临下地睨。而现在,因终日惶恐,兢兢战战,他的背变得有些驼,看人眼睛讨好地往上翻,气质也消沉下去,灰沉,沉,雾蒙蒙的。
吕力鼎应该是完全没料到,来探望的人竟是谈丹青,看到她时,猛地瞪了下眼。
两人面对面坐下,吕力鼎将戴着手铐的双手放在膝上,在椅子上摇了摇,最后撇了撇嘴,说:“怎么是你来?”
谈丹青看着他,目色平静,说:“来看你笑话的。”
吕力鼎先是愣住,半晌后,咧嘴苦笑起来。
他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摸了摸短短的寸头,又低下头,眼皮颤抖,不再看她。
“你在外面的家人,有要我帮忙的吗?”谈丹青问。
吕力鼎缓缓抬起头,怔愣地看着谈丹青,然后张了张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出事后,没人来看过我。”
“如果没有的话,那就算了。”
“没有,”吕力鼎说:“我跟我老婆离婚了,孩子归我老婆。”
“哦。”
“当初我真觉得你挺傻逼的。”吕力鼎说:“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傻逼。”
谈丹青站起身,椅子被拉出一声刺耳的噪音,“如果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那名狱警回到吕力鼎身后。
吕力鼎也站起身。
“如果可以的话,”他说:“帮我喂一下狗吧。我家是密码锁,密码……”
从看守所出来,谈丹青便去了吕力鼎家。
出事后,他家就被查封了。门上贴了封条,还有人泼油漆,红色的油漆看起来像血,血淋淋的几个大字:“还我血汗钱”。
他的那只狗自然没人管,早跑不见了。
谈丹青在他小区里找了一会儿,倒是见到了不少流浪狗,不知哪只是吕力鼎养的。她将买好的狗粮用一只小铁碗装好,悄悄放在他家门口。
*
绪东阳是下午两点半的火车,余下的几个小时,似乎用来说话太过奢侈,只就想不停地拥抱、接吻,尽量让身体的所有皮肤贴合在一起,汲取彼此身上的体温和味道。
谈丹青懒洋洋地沐浴着窗外透亮的晨光,下巴舒服地搁在交叠的手臂上,两条小腿向上弯起,随意地在光线中轻轻晃。单薄的白色夏被快掉到在了地上,只在她身上盖了一个小角,露出白皙的背脊,后腰往下凹的一道线条。
她闭着眼睛,挂住绪东阳的耳机听歌。
钢琴声在耳膜中流淌,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你歌单挺好听的。”谈丹青说:“我以前还以为你只听老土的歌。”
“谁说的。”绪东阳从她背后拥过来,吻落在她的肩头。
他的嘴唇很车欠,略微有些湿润的潮意,像绒毛般的扫过她的皮肤。
“见完朋友了?”
“嗯。”
“你朋友是男的女的?”
“是人妖。”谈丹青哈哈笑,将绪东阳扑倒。
两人在床上打了个滚,先是她在上面,但很快她又滚到了下方。
绪东阳用手指在她肩和后背上弹琴,指尖轻重不一地往下压,带来细微的痒。这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是某种乐章的前奏,唤醒着她小月复里渴求的小虫,她下意识缩了缩肩,呼吸短促。
她摘下一只耳机,塞进绪东阳的耳朵里。
于是他们两人的世界被一根黑色的耳机线链接在了一起。
绪东阳的世界,充满她世界的声音。
在流淌的音符中,他将她抱了起来,抬起月要,缓缓分开。
“要听着歌做吗?”谈丹青平躺着,四肢舒展,声音发颤。
绪东阳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用缓慢而简单的行动,有力地回答了她。
这种感觉很一开始的确很美妙。
仿佛两种奇妙的韵律重叠在一起。彼此的身体变成了一面鼓,拍击出动听的鼓点,和着耳机空灵的音符,编织成一曲华丽的乐章。
每次月要部的摇摆,都像在和音乐一同起舞、律动,大脑中敏锐的神经也被那一枚枚跳动的音符不断刺激。极致的欢愉一层又一层叠加,视觉、听觉、触觉,每一层又从他们相连接的位置扩散开来,冲上乐章的顶点。
到最后,谈丹青已经听不清歌了,乐曲被阵阵嗡嗡的耳鸣所取代。
被撞得支离破碎。
她的世界忽地如雪地,一片寂静无声。
只有天空上方,绪东阳那双凝视着她的漆黑深邃的眼睛。
结束后,谈丹青的心情终于从探监后的失落里平复了许多。
她躺在绪东阳怀里,手指在他胸口画图。
一会儿是五角星,一会儿是桃心。
绪东阳将她的手抓了过去,然后一根根咬她的手指。
余下时间去车站其实也充裕。
但如果继续待在家里,难免又要擦枪走火一发不可收拾。
谈丹青便说:“要不别在床上赖着了。我们干点别的。”
绪东阳便提议说:“我带你跑步。”
“什么?”谈丹青满脸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对话。刚做完这么激烈的运动,然后再去跑步???
她捏着绪东阳的下巴,说:“你刚刚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绪东阳俯身吻了吻她脸颊,说:“跑步,我带你跑。之前不是说好的。”他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说:“帮你强身健体。”
谈丹青闭上眼睛,然后缓缓拉起被子,蒙住头,将身体缩成一团,说:“幻听……一定是幻听。”
这是什么魔鬼体力。
“别在被子里闷着,”绪东阳将她从被子下拖了出来,说:“不跑步散散步也行。”
“累。”谈丹青犯懒,不愿意动,便被绪东阳一把捞了起来。她被推进了卫生间,绪东阳往她嘴里塞了挤好牙膏的牙刷。
“不刷。”
“不刷脏。”
“你才脏呢。”
他便就着满口薄荷味的泡沫亲她,“好,不脏。”
看到绪东阳淡色的嘴角被沾上白色的泡沫,谈丹青涨得脸通红,咬着牙刷,闷声闷气地说:“恶不恶心啊……”
跑步是不可能跑的,一步都不可能跑。
于是最后变成牵着手散步。
一路上看看花看看草,看阳光普照,看清风拂面。
碰到溜猫溜狗的,就停下来撸一把玩。
舒服又惬意。
绪东阳去北京后,江城的车就带不走。他给车加满了油,然后将车钥匙给她。让她这几天随便开着玩。谈丹青挺喜欢开车(各种意义上),便乐不可支。
开车去火车站不过一个钟头,到了车站,距离检票进站还有一会儿,两人坐在轿车车厢里等待。
而等的时间,又是接吻。
贴了防窥膜的车窗一降,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却能看见听见外面。在这方逼仄昏暗的空间里,亲得昏天黑地。
谈丹青搂着绪东阳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饱他身上最后一口气息,然后抬手在他宽厚的后背上拍了拍,说:“好啦好啦,没事儿啊。”
绪东阳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贴着她的额头上:“我到了之后给你打电话。你要接。”
谈丹青摸了摸他的颧骨,嗤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哪次电话我没接?你说啊。”
绪东阳收拢环抱她的手臂,迫使她完全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盯着她,话里有话地说:“我怕这次我给你打电话会占线。”
谈丹青还是语气轻松,说:“占线?谁敢占你的线啊?”
“这事儿谁知道。”绪东阳意味深长地说:“有人落风尘了,要是跑来跟你哭一哭,你动恻隐之心怎么办?”
“嗯?嗯?嗯?”
谈丹青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她忍不住地笑,抓了抓绪东阳的头发,说:“这又是哪年的陈年老醋啊。”
“不闹了,说正经的。”绪东阳攥紧了她的手,将她的一整个包裹住,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按着搓了两把,温热的指腹带着一种无意识的占有欲。
“你难道没发现,你总是忍不住去照顾人?这就是心太软,见不得人受苦,看到阿猫阿狗了,都要喂点剩饭给它们吃。以前,我可怜,你才让我借住进你家里。魏繁星他以前站在高处,但现在跌下来了,你看他那样,要是也心疼他怎么办。”
这话本身有一股茶味儿。
但绪东阳是咬着牙在说,于是茶味儿变成了威胁。
好像在强迫她不许同情其他狗子。
谈丹青听得一愣一愣的:“尽胡说八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