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年和应川都知道,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新总统上位后,已经废除了联邦新法案,基因优化技术相关禁令不变,除了用于军队疗愈,任何用于人体实验或腺体改造之上都属于严重违法行为。
宋年谈到应缇,应川无奈说:“后日开庭。应缇说过,无论到时候会怎么判,他都不会上诉。”
此生最大的心愿已了,应缇再无遗憾。遗憾的人成了应川,他们三年前在酒吧相识,那地方暗地里是黑市交易点,应川十八岁时日天日地,最看不惯的是父亲的情人即将踩着他刚去世的母亲的灵位上位。
十八岁,还是高中生,应川没指望把在论坛里看到的陌生网友的匿名回复当回事,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进那间酒吧,准备花钱找人冒充绑架犯,绑架父亲的情人,最好威胁不成再搞个意外撕票。
应缇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少年游刃有余,说会主动帮他解决此事。
事后很多年,应川其实早就明白了当初是因为自己姓应,父亲是监狱长的身份,所以应缇才会为了利于自己后续的潜伏,在那一晚主动邀请他喝那杯酒。
十八岁的天空是蔚蓝的,但那一晚目之所及之处灯红酒绿,光影迷乱,神秘的少年狡黠地在他耳边说出自己的计划。
“男人都是这样,何况你父亲那样高高在上的有权有势的alpha,他是上位者,但如果有一天一个身份和权利皆受制于他恩惠的低贱情人,背叛了他,你说他会怎么样?”
“让你父亲尝尝失权的滋味,岂不是比直接要了他那个情人的性命强?”少年递给他一包药粉,微笑着说,“这叫借刀杀人。”
父亲的那个情人确实没什么底线,派了个姿色稍微好点的男人就轻易让对方沉沦,应川锁住酒店门窗,打电话叫父亲过来捉奸。
然后,他冷静地拍下父亲到场后情绪失控将情人掐死的画面。
事后用来威胁父亲之时,他想起那包由少年递给他的药粉,在更早之前,被自己溶在了父亲的水杯里。
应琮京失控杀死自己的情人,证据被儿子拍下,成为威胁他的证据。
而十八岁的应川借此威胁父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那晚的少年一个应家的身份。
自此,少年成为他名义上的弟弟,两人相处三年,彼此利用,彼此共生绞杀,彼此心甘情愿。
应川开车走了,宋年站在路边的公交站台下错过了两趟回学校的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毛病,他已经习惯走神,走神的时候思绪是空的,记忆不会特地停留在某一段,往往等回过神后,宋年才恍惚时间又过去了很久。
宋年在手机上搜索“年轻人得老年痴呆的概率有多大”,在得知老年痴呆症并非是老年人的专属病症时,他产生了短暂的担心和忧虑。
随着走神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宋年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他想,是不是他等不到再见到方静淞,就会在某一天突然把他给忘掉。
……
两天后,有关应缇的判决下来了。
他被判处十年监禁。
宋年坐在旁听席,目睹应川眉头紧皱,在审判长念完长长的判决书后颓然倒在座位上的场景。
十年,人生大概没多少个十年。
应缇被带下去时,最后一眼看向了宋年,他微笑,全然接受了这个审判结果,如应川几天前说的那样,应缇不会提起上诉。
宋年走出法庭,深秋的阳光稀薄得像投影仪打下的光,随着绿灯亮起,他裹紧衣服,涌进斑马线上的人群里。
第二天宋年在宿舍接到警局的电话。
第二次踏及此地,宋年在审讯室监控里看到了沈红黎。
“有人举报她涉嫌十年前在谬城第十九福利院里伙同前任院长贪污受贿,以及蓄意纵火、拐卖儿童罪。”
“沈红黎在逃十年期间同样在进行违法犯罪活动,包括但不限于钱色交易、赌博、诈骗……十年前谬城化工厂案攻破后,真正的宋家遗孤身份已经确认,因为该事件和你有关,我们才会叫你过来一趟。”
警方打开问话笔录,看向宋年,说:“沈红黎已经全部招供,因时隔太远,有关于你是否还有家人或者亲人在世,一时不好调查清楚,不过我们会配合谬城警卫局帮你一起寻找的,有结果会通知你。”
宋年向警方道谢,走出监控室时,与被警员押着出审讯室的沈红黎擦肩而过,对方垂着头没有注意到他。有关沈红黎的罪责会由法庭依法裁判,有关宋年的人生却无法重来了。
这是跨越十年光阴的一眼,宋年站在走廊里看到了十岁的自己朝他挥手,而他也终于不再怪罪小时候天真的自己。
离开警局后,宋年打车去了方家别墅。除了有知情人士举报,宋年不觉得沈红黎这么快能被逮捕归案。
他只是有一种直觉,直觉有人参与此事在帮他。
近两个月,他都有断断续续地过来别墅这边,管家一开始的口径始终统一,不会对他透露任何有关方静淞的下落。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并非只有坏处,有时宋年也会安慰自己方静淞一定还活着,他搜索近年内全国各地发生的爆炸案,看专业分析,咨询专家,在心底里将那场发生在眼前的爆炸案危险性降到最小,掩耳盗铃一般祈求会有奇迹发生。
比如方氏集团如今已经度过危机,如果方静淞真的死了,方家人为什么没有举行丧礼;比如当初他跑遍了首都几家有名的医院,却查不到除他和袁照临以外的在东湖爆炸案中其他人的入院记录,也许是方家采用了保密治疗,也许是方静淞被送去了国外治疗……
日复一日,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宋年就这样安慰自己。
这次也一样,管家对他的疑问闭口不答,宋年再也忍受不了,他抓住管家的肩膀,问他方静淞到底去了哪儿。
“是死是活,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真相?是方静淞不想见我?还是他残废了,又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
眼前浮现会所爆炸那晚冲天的火光,干涩的喉咙压迫不稳的声调,宋年愣了愣,不敢再说下去。
他几近失语,拽住管家的手颓然松开,整个人顺势滑跪在地。
“宋小先生!”管家慌张地将他扶起来,面对执着求问的宋年,呼之欲出的答案在想到先生的告诫时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并非多数,移情别恋是寻常,生离死别也是寻常,还有一种,大概属于心有苦衷。
万语千言,管家无法言说,他只能继续歉意地劝宋年离开,“宋小先生,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机会……”
宋年失魂落魄,他擦干净眼泪,踉踉跄跄地离开。
……
复学后宋年便搬回了宿舍居住,和从前一样,除了上课时间,他的余下时间大部分都花在了兼职上。
周末在画室兼职做助教,白天没课时给人代课,宋年常常夜里失眠,偶尔早早入睡也会在半夜惊醒。
那些梦反复上演着几个月前的爆炸场景,醒来时不是惊出一身冷汗就是眼角湿润。
宋年很害怕面对这样梦醒后空荡孤寂的夜晚,他起身拿起颜料和画笔,在深夜的宿舍里填补色块。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些诞生于深夜孤独里的灵感,成为宋年减轻经济压力的收入来源。
他将画作挂在网络上售卖,起初一幅画一周时间里就能卖出去,后来三天内就能卖出去。
这天宋年又通宵熬夜画完作品,他攥紧僵硬的手指又松开,感受到指间温度冰凉。书桌上的充电台灯电量即将告罄,一熄一灭,灯光微弱变幻,像蝴蝶煽动翅膀的影子。
宋年起身拉开窗帘,突然愣在了原地。
初雪不知何时而至,就这样静谧地下了一宿,此刻白花花的天地,空气中还有细雪飘零。
十二月,首都在这一天迎来初雪。
距离宋年和方静淞失去联系,已经过去了七十三天。
第110章 活着的人
各大高校迎来期末周,宋年每天从图书馆到画室两点一线,这天午间休息来到食堂吃饭时,看见了电视投屏上播放着严政霄一案的案件进展。
年关将近,联邦监狱对严政霄一案的相关涉事人员的处决也提上了日程。
漏网之鱼方寒先还没有被抓到。宋年在心里祈祷所有罪犯都能赶快落网,不知道是不是有此念头的原因,当天下午他就和方寒先有牵连的人见到了面。
是闵善约的他。宋年两个月前出院时就换了新手机和号码,闵善的出现令宋年惊讶。
对方通过美院的宿管室联系到他,听到闵善自报身份,宋年迟疑着挂断宿舍电话走下了楼。
首都的初雪一直没停,宿舍门前的积雪没过脚踝,被来来往往的学生踩成了泥淖,宋年走过去,看见站在花坛前的闵善。
对方外形优越,还是那副打扮时髦的样子,站在那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已经频繁吸引路过学生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