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近,宋年的脚步越慢,说起来他和闵善仅有几面之缘,还是过去失忆的时候打过的照面。
闹得不怎么愉快,宋年对他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当然光是“闵”这个姓氏,以及对方和方寒先从前的关系,这一面宋年就非见不可。
他确实好奇,这种时候,闵善为什么会想来见他。
“我记得我和你好像不熟。”在闵善跟前站定,宋年表情冷淡,从前他和袁照临一起逃离闵家,养父的瘫痪因他而起,宋年差点忘了闵家和他之间的恩怨。
如果这个时候闵家提起诉讼,自己难逃拘留或者赔偿。宋年眼神犀利,问:“是那个男人让你来的吗?”
闵善愣了下,反应过来宋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宋年,说:“当然不是。是我要见你。”
“这里说话不方便。”闵善看了眼四周,问宋年这儿有没有能坐下说话的地方。
学校咖啡厅。
宋年带着人过来,两杯热咖啡被服务员端上桌,宋年观察对面人的表情和动作,倒不像之前几次那样咄咄逼人。
“有话就说吧,我赶时间。”宋年抿了口咖啡。
闵善开门见山地问他,“方寒先有联系你吗?”
宋年微怔,觉得这人是疯了,“他坏事做尽,被全城通缉,如果我知道他在哪儿,第一时间就是告诉警察。”
闵善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直视宋年,“我了解方寒先,他做事情不求后路,也绝不会回头。你们抓到他,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再为他定罪,他情愿一死,也不会给你们羞辱他的机会。”
宋年冷笑,“他作恶多端,还怕被羞辱吗?”
闵善不与他辩解,只是问:“他真的没联系过你吗?”
宋年冷眼看着闵善,心道爱人爱到这一步,也真是没救了。
闵善读懂他的眼神,轻笑一声,无所谓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人各有命,本来就是不争的事实,我没你命好,一直都没你命好。”
说到这里,闵善的声音低下去,他笑说一句算了,又看向宋年,说:“我说过,我了解他。”
他和方寒先露水情缘,自己得不到方寒先的真心,却能看懂对方的真心里有谁的影子。闵善只怕,怕方寒先客死异乡,临了遗言是交代给对他只有恨的宋年。
他就是有一点不甘心,宋年却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和闵善这人谈不了一点。
“我下午还要去图书馆。”宋年和他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三年前那桩事,你知道闵家不会再追究了吧。”
起身时闵善突然叫住他,宋年疑惑地转过头,听见闵善继续道:“不过看你的反应好像确实不知道。”
“好像是几个月前了,方静淞曾为你的事情找过闵家。”
……
当晚回去宋年就发了烧,宿舍是他一个人住,空调制暖烘得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但依旧感到冷。
裹紧被子坐靠在床头复习,笔记本电脑里的课件许久才能翻到下一页,宋年注意力发散,看的东西都不进脑,因为受凉生病,原本通宵复习的计划也被打断。
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宋年蜷缩在床头就这样睡了一晚,醒来时窗外天蒙蒙的亮,他头脑昏涨地爬下床,出门去医务室拿药。
期末周伴随着发烧和重感冒开始,宋年度过了学生时期最艰难的一个考试周。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首都天气久违的转晴,阳光透过云层照耀下来,宋年放慢脚步,在教学楼下的花坛上扫干净积雪坐了下来。
耳边是刚结束考试周的大学生的欢声笑语,三俩结伴而行,宋年坐了有半小时,直到整栋教学楼附近的学生陆陆续续都离开。
放空思绪的宋年,被前面雪地里的一只突然出现的小松鼠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
小松鼠抱着一颗搜刮来的松果和他对上视线,警惕地站在原地不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宋年静静地看着小松鼠,率先败下阵来,无声叹气,默默起身走人。
再回头,小家伙已经跳上树干窜入松树林不见。宋年孤身一人从教学楼回到宿舍,他关了灯,拉上窗帘,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他又开始做梦,醒来怅然若失,却依旧要面对现实。
经导师介绍,宋年寒假在cbd一家广告公司做实习美工,工作的事情有着落后,宋年在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三天开始收拾行李,搬到了离商圈十公里的出租房。
每日赶地铁3号线,早九晚五,上下班化身沙丁鱼罐头。
人在累极的时候很少会多想,每天一杯美式咖啡续命,摸鱼时间在茶水间撞到表面看似友善的同事实则背地里在对傻逼组长口吐芬芳;
每天下班前形式主义一样的例会永远超时,公司领导在会议桌前又开始自大地发散思维、指点江山,终于熬到了下班,叮咚一声,邮箱里收到神经病甲方的拒案。
宋年入职一周,人已经被磨得没脾气。
周末覃水稚约他见面,同是实习生,话题已经由原先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变成互相吐槽自己的同事和老板是傻逼。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生就是一个缓慢受捶的过程。
很明显宋年被捶得更狠些。
覃水稚忧心地看着他浓重的黑眼圈,叹气说,“小年,你再这么熬下去,下次咱俩还能活着见面么。”
不是宋年想熬夜,是他一直饱受失眠困扰,不说原因覃水稚也能猜到,她语重心长地劝宋年想开点,宋年半开玩笑地说:“我觉得我中邪了,你知道哪家教堂祷告比较灵验吗?”
覃水稚人傻了,宋年还在继续说:“你说人死了会给别人托梦吗?如果反反复复梦到他,是不是意味着我对那个人有亏欠?”
omega越说越气愤,眼圈也红了,“可真要认真算起来,到底谁亏欠谁呢?死的人是解脱了,那活着的人呢,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每晚闭上眼睛都是那场爆炸……说什么生死遗言,为什么要在那时候告诉我那些话……”
半晌,情绪冷却,宋年咽了咽嗓子,说:“所以哪家教堂比较灵验?”
覃水稚沉默,谁都知道除了去教堂祈求神明,更多人会在那里忏悔。
她说:“小年,我觉得你应该看心理医生。”
心理咨询一小时八百块,宋年突然觉得自己病好了,他正襟危坐,朝覃水稚耸肩,“我开玩笑的。”
好友情绪不稳定,覃水稚担负起监督责任,每晚一个电话打过去,两个刚出象牙塔的学生每晚对着电话吐槽工作、吐槽生活、就连楼下早餐店的兑水豆浆都被吐槽了一遍。
冬天快得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一天催着一天,就这样来到了农历新年。
宋年的实习工作结束,年假放了七天,他没有家要回,更不需要大老远的赶车回老家,跨年夜没什么意外在出租屋里度过。
年后第三天他回去学校宿舍取东西,门卫室里有一对中年夫妇在里面,说话声音很大。
“现在学生放假,都不在学校里,再说了学生号码和住址是隐私,你们既然寻亲怎么没联系警察,光凭一张照片,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子。”
门卫室里,保安放下茶杯,摆手让这对中年夫妇离开,宋年路过时听见那对夫妇说自己有孩子的出生证明。
“还有照片,你看这是孩子十岁时候的样子,都记事了,见了面问清楚,肯定能证明我们是他的亲人。”
“还有这张,是他的生活照,就是他现在的样子,很好认,只要人过来就行……”
宋年回头看过去时,那对中年夫妇刚好转过身,保安将他们撵出门卫室,说着这事他没办法帮忙,学生家庭住址属于个人隐私,建议他们找警察。
就是这回头的一眼,那对中年夫妇里的女人瞥见宋年,突然愣了一下,举起手里的照片上下比对,突然拽着她身边男人的袖子,说:“你看那人像不像许颂?”
……
宋年意外找到了家人,准确说是他远在谬城的叔叔婶婶找到了他。
三人挤在宋年十来平米的出租屋里说话,一个小时过去,宋年还没从这件事里缓过神来。
他对自己的叔叔婶婶没印象,十年来的经历和遭遇已经磨损了他很多小时候的记忆,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至于为什么进的福利院他也完全没有印象。
偶尔梦里浮现爸爸妈妈的影子,明明是很温馨的画面,可醒来他依旧是没有亲人的孤儿。时间长了,宋年也会想,梦里的东西是不是都是自己的臆想,他其实就是没人要的小孩。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孤身一人走过来的,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可在这一天,宋年知道了自己尚有亲人在世,而十年前他也不是被父母抛弃的小孩。
“你爸妈车祸死的惨,车祸发生的时候他们将你护在怀里,警察和医生到的时候全车人就你幸存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