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
“阿盈!”
倏尔,多道呼唤异口同声自四方传来,随即长孙无忌与几位男子穿越人潮步来,连魏征也位列其中,与王珪联袂踱至。
“玄龄先生!”
“王珪老师!”
“小李将军!”
“还有……玄成先生也在!”
出乎意料,竟连不常出没于此类场合的魏征也难得出现在人堆里。
“魏某需向六娘致歉。”迎着她惊讶目光,魏征道。
“为何?”李惜愿疑惑。
“魏某上回于鸿胪寺考试中,言辞些微严厉,或许让六娘不快,如若六娘对魏某批评有所不满,还请在此收下魏某歉意。”
“这有甚么!”她晃了晃脑瓜,“玄成先生是老师,师长批评学生是天经地义,我非但未曾有不满,还很感谢玄成先生指教,您可是当世大儒,别人挤破头皮想求您指点都求不来,更别提挨您一顿骂了,所以我多幸运!”
言罢,李惜愿向魏征挤了挤眼。
魏征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骤然牵起唇角,旁边诸人瞧见,顿时忍俊不禁。
“娘子可愿共舞?”一对胡人男女踩着乐声跑来,双双躬下腰,伸手向李惜愿邀舞。
她回头视了长孙无忌一眼,征求他意见。
长孙无忌颔首,微笑道:“随阿盈心意。”
李惜愿欣然答允,挽上胡姬小臂,迎着二人的动作转圈跳步,翩翩起舞,粲然如风,头顶烛火与夜月萤萤相照,洒落少女掀飞的绯红裙裾。
众人不由大笑,房玄龄打趣道:“原来阿盈劝说陛下于民间设宴舞,说是与民同乐,招待四方胡汉宾客,却是方便她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啧啧,陛下真是纵容阿盈。”李靖弯唇,“幸好阿盈心地纯朴,不会提甚么过分要求,否则只怕陛下连明月也要替妹妹摘来。”
话音刚落,大家更是笑声欢畅,乐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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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元年二月春,李惜愿与长孙无忌结为夫妇。
第76章 第七十六话“哥哥不许恼你,我会生气……
春风和煦,甫至清晨,屋头鸟鸣喧林。
今日休沐,掌事难得不必随主人早起,不巧被鸟啼吵醒清梦,正欲阖目再睡一回笼觉,忽闻一阵砰响。
家仆十万火急敲门:“老伯,陛下微服驾临!”
掌事闻言,登时汗毛直竖,一骨碌自榻上起身。
囫囵打理毕装束,他慌忙出门迎驾。
打眼一望,遥遥便见三两仆从簇拥之下,皇帝一身湖蓝蜀锦越溪纹圆领袍,头戴紫巾,乍眼看如同谁家五陵富贵公子。
“陛下恕罪,老奴接驾来迟!”管事疾步趋至,立即惶恐躬身,连声谢罪。
李世民信步踱来,摆手道:“不必多礼,你家郎君何在?”
管事道:“回陛下,郎君在书房。”
“公主呢?”
“公主平旦时即赴大兴善寺辅助高僧译经。”
李世民颔首,此事他亦知悉,听闻吐火罗有高僧不远万里前来,李小六当即跃跃欲试,请求充当本次助手,信誓旦旦称必定能胜任。
正问话间,长孙无忌闻讯而来。
“陛下。”他作揖一礼。
“进去叙话。”李世民示意。
一进屋门,仆役悄声退出,放轻手脚将两扇门扉掩合,顷刻,室内惟余君臣二人。
李世民闲步书架旁,一双目眸打量浩繁藏书,其中许多孤本珍品,然他注意到房内处处摆放精巧花瓶,中插粉雕玉桃,带露海棠,点缀新鲜脆绿枝叶。
而在此之前,这些装饰极少出现于主人的书房里。
长孙无忌哂道:“不知陛下何来闲情逸致,想到微服私访臣下家宅?”
他抚颌:“总不该是为探望你。”
他寻了处座位,撩袍坐下:“自是来瞧家里小孩。”
“内子于大兴善寺译经。”长孙无忌道。
李世民皱起眉头。
“我在此候她。”眉心跳了跳,按捺住神色,他道,“怎么,你不欢迎?”
“非也,陛下光临寒舍,臣欢欣之至。”长孙无忌挑眉,视向他身下月牙凳,“只是陛下坐的,正是内子最爱小凳。”
“我不坐便是。”李世民立即起身,换了把凭几倚着,手也不空闲,又去摆弄架上一只新奇木雕。
“陛下,那是内子亲手所制木鸟,言机关缜密,不可随意触碰。”
李二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复踱向屋内另一边,窗台盘子里摆放几串玲珑晶莹的微黄枇杷。
他伸手欲取,蓦地,长孙无忌挽唇提醒:“陛下,那是臣令后厨今晨为内子采买得来,可不易得。”
“够了。”李二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这也碰不得,那也食不得,我来你家倒成了外人。”
“陛下有这般觉悟便好。”他轻笑。
李二扬声:“小孩做了我二十年的妹妹,嫁你方两月不到。”
“臣亦与内子相识了十余年。”他回敬。
李二无话以对,叹了一息,摇摇头:“罢了,与你谈正事。”
随即注视长孙无忌瞳目:“封德彝病故,尚书右仆射一职空缺,中书省将朕诰敕宣于你,辅机为何推辞不受?”
李世民微微支起上身,与他面容近在咫尺,眸中幽微隐动:“莫非你不愿拜相?”
灯火慢晃,他的脸庞半明半暗,竟让李世民一时难以揣测。
长孙无忌道:“臣全家蒙圣恩荣宠已极,不敢再居相位,只愿任一散官,臣心意已足。”
“辅机惧甚。”李世民宽慰,“若有那等小人指摘中伤辅机,朕第一个不饶,有朕在你身后,四海孰人敢冒天威。”
“望陛下虑臣之心。”
“辅机!”
长孙无忌仍作坚持。
“朕拜你为相,是有至重大事委任与你。”
闻言,他方应答:“望陛下详告于臣。”
李世民道:“朕的贞观初建,意欲一扫武德朝沉沉殂气,朕察武德旧吏多尸位素餐之辈,空食国家之禄毫无作用,冗官积弊不日渐加深,一味怠慢恐酿大祸,是故朕欲委任辅机为右仆射,亦是为此。”
长孙无忌倏尔视他,君臣心有灵犀,甫一开口他却知会其意,道:“陛下之意,应是令臣为陛下清除冗官,削减财费,精简中央。”
李世民舒展双眉,展容大笑:“果然是我的辅机。”
他再度倾身向前,唇梢盘绕笑意:“辅机可愿勉为其难为朕作回勇士?”
此事关乎重大,不独干系国体,稍有不慎,甚至引来满朝仇视,而李二忖度了半日,纵舍不得,也寻不出可委托的第二人选。
房玄龄为人中庸,杜如晦身染旧疾,温大雅温彦博魄力不足,魏征更休提,凭他性子恐一出手,更是惹得朝野怨谤,于是李世民审视来思虑去,除却自己这位少年至交,再无他人合适。
望他恳切眉目,长孙无忌再难推脱,只得松缓,道:“臣愿为陛下效力。”
“朕就知你会应允。”
二人议罢,李世民心念稍定,闻檐下鸟雀扑帘,窸窣啼鸣,他遂踱步至里间,推窗聆听自然之声,借以静息凝神。
忽尔,一阵欢快女声自隔间响至:“我回来了!”
长孙无忌声音随后传来:“看你喜悦模样,可是一切顺利?”
“当然。”李惜愿眉眼兴奋,将今日成果展放他掌中,清墨香气刹那扑袭,“我一气译了两个时辰不歇,连口茶也未饮,翻译了足足一整卷经文!”
便是连高僧亦出言赞了她。
「未料大唐缘法竟渊深至此,公主学识出众,见解不凡,贫僧钦佩。」
当时李惜愿即得意忘了形。
长孙无忌观她溢于言表的神态,不禁牵唇一笑,然深视她的目中隐含担忧:“稍后我与你共同拜读,你先速去用饭,我等你归来。”
“我路上吃过了。”李惜愿跨坐他身上,轻柔吻他掌心,“辅机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心间仿佛教淅沥小雨填满,长孙无忌任凭她啄吻,唇角漾出微笑:“你一直令我骄傲。”
李惜愿嘻嘻一乐。
“我往后还要多多参加这类盛会。”她道,“师父们都说我是译经的好苗子。”
“那你内心喜欢么?”长孙无忌问她。
她一怔,随即点头:“其实不是因为他们夸赞我,我才去,更是因为我乐在其中,所以你放心,这是我真心喜爱做的事,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那便好。长孙无忌道:“我只期冀你能快乐。”
“我也是。”李惜愿蹭了蹭他的额际,“只有辅机最懂我。”
“我不懂你?”
蓦然,隔间的李世民终于难以忍耐,自里屋快步走出,嗓门陡高,以目刺她。
李小六往后一躲,咻地一声从膝上跳下来,控诉道:“你擅闯民宅。”
“你二人排挤我。”他目眸幽怨,“连小孩也向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