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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此举,何尝又非实现愿望。”长孙无忌弯唇,“仅凭我辞一相,便能为国去除上千蠹虫,岂非裨益臣民?”
  李惜愿钻入他怀中,佯作愠恼:“都怪哥哥,害得我的辅机老师受委屈。”
  “无我,此事也总该有人来做。”
  “那也不该是你。”
  长孙无忌轻抚她乌发:“无妨,至少有你与我在一处,无论何地皆是吾乡。”
  李惜愿顿时咧唇笑起来。
  .
  “辅机意欲辞相,我再三阻拦无效,小孩不替哥哥劝劝他?”李世民手攥奏疏,紧皱眉头。
  “我支持他的决定。”李惜愿道,“这是我们共同讨论的结果。”
  李世民瞟她。
  “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哥哥也清楚。”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奏疏,指尖缓叩桌案,凝锁双目:“辅机走了,这右仆射一职空缺,孰人能接替。”
  “杜克明。”李惜愿斟酌良久,脱口而出。
  “不怕辅机听了生气?”李世民闻言,抬起头,意味深长地审视她。
  李惜愿避开目光,反问:“难道哥哥心里人选不是他么?”
  李世民微笑,照例是令她牙痒的神情:“小孩少猜大人的想法,顾好你自己。”
  告辞后,穿过红墙,出得宫门,李惜愿正欲上马,却被身后一声蓦然唤停。
  “六娘。”
  她动作顿止,迟疑回首,杜如晦行了一揖,笑容温然一如往日。
  第77章 第七十七话他又有何资格恼她。
  李惜愿足步顷刻滞住。
  杜如晦伫立红墙下,四目相对,他先自打破沉默。
  “闻六娘于陛下面前举荐了杜某,杜某殊为感激。”男子行过礼,唇角挽如月钩。
  李惜愿摇头:“是陛下早已属意于先生,我并未起甚么作用,先生不必谢我。”
  “不论如何,六娘好意,杜某皆心领。”
  他一如往常恪守风度,谦和有礼,她亦不再多话,视他肩胛与之前更为清削,不禁流露关切:“听陛下言先生向前染恙,称病在家,目今好了么?”
  杜如晦微笑:“劳六娘关怀,杜某正因日前病体痊愈,故前来拜见陛下,请求为再度国一效绵薄之力。”
  “先生身子一向不好,应当好生休养才是,来日我唤人送补品至府上,好好慰劳先生。”
  语未竟,杜如晦眸中倏尔浮出淡淡落寞。然很快藏去,一顷恢复了神情,道:“六娘一贯细致入微,杜某铭感五内。”
  他忽望向她,眉目牵动:“不知六娘如今可好?”
  “挺好的,我每日都很快乐。”李惜愿笑了一笑。
  当比嫁他快乐得多。杜如晦想道。这样很好,他期冀她能过得比任何人幸福。
  “不过我一直很感谢小杜先生。”她忽然发话,打断他的思绪。
  “谢我作何?”他问。
  李惜愿凝视着他,男子沉静柔和的面庞映入眸中,岁月悠悠,他容颜未改,亦不曾洗褪那颗澄净之心。
  她忆及过往,语调也不禁浸润温睦,道:“没有先生,也即没有现在的我,我从前不爱读书,脾性怠惰,先生也未尝批评嫌弃过我,而是耐心教会我许多,我自然感激先生。”
  此番为她肺腑之言,孰人予过她帮助,她皆挂念于怀。
  杜如晦终于笑了,眼角若翅羽上扬。
  “六娘每日参与译经大会,杜某偶然曾见。”他目中漾起欣赏,“想六娘从前一见经文便唤头晕,孰人能料如今六娘已成大家,足见六娘自身颖慧,只需有信念作坚持,便能获取如斯进步。”
  李惜愿被他盛赞得不好意思,抚了抚脑后:“大家谈不上,可我一直在激励自己,或许能有一日追及先生。”
  “六娘已经超越了杜某,不必以杜某为标准。”杜如晦道,“其实是杜某需感谢六娘,六娘也许忘记了,当年杜某最失意之时,是六娘勉励杜某。”
  她当然记得,虽已过多年,但彼时两位男子对月邀饮,满庭空落,惟能借酒消愁,那幕场景至今仍深深印在她脑海。
  从此她便知了,原来怀才不遇,冯唐易老如此令人遗憾,幸而他们遇见了伯乐。
  “阿盈。”
  身后忽有人唤,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杜如晦循声望去,长孙无忌于墙后缓步踱至,稍稍立定,二人相对作揖一礼。
  唇启又阖,犹豫一刻,杜如晦视了李惜愿一眼,终未再言,最后辞别:“那杜某先行告退了。”
  “先生再会。”
  李惜愿注目他背影远去,几丛绿竹掩映,风掠长叶,终于消失不见。
  “你与克明说了甚么?”他挽起她的手。
  李惜愿眯了眯眸,圈住他的腕,贴了贴他:“我说我现在很幸福,他为我感到高兴。”
  长孙无忌视了视她。
  “真心话。”她弯了弯唇,“辅机还记不记得,那年元夕,你对我的祝愿?”
  “记得,你实现了么?”
  他言,愿灿烂喜乐与她长此以往,长留于女孩的心间。
  “当然!”李惜愿仰脸望他,“谢谢辅机,我寻到了最灿烂的自己。”
  她眉目明娇,仿佛日出江花,长孙无忌注视着眼前面容,骤而,他的心倏尔猝动。
  相伴十年,他仍为她牵绊至此。
  “我亦要谢阿盈,你能来到我的身边。”这一痕初夏日光同样拂开他的寂寞,否则他的人生该如暗室昏沉。
  女孩于年节前夜,在那个本该阖家团圆的冬晚,踩着连绵风雪,敲开他的家门,亦从此锁住了他的心扉。
  “我们走罢。”李惜愿顿感满足,笑眼扬了扬。
  .
  “郎君,那便是公主。”
  随沙弥指引,李世勣投去目光,女子着天青色对襟襦裙,外披翡翠绿罩衫,坐于台上白髯高僧下首,伏案专注译经。
  台下上百名僧人分坐蒲团,默声逐字推敲,四角香炉浮烟,清檀气息随风飘萦。
  “高僧通常于平旦后两刻开讲,往往持续两个时辰,目下还余三刻,郎君可愿暂行等候?”沙弥合掌,低声询问。
  李世勣颔首,撩袍坐入廊下椅中。
  三刻过尽,李惜愿搁下笔,倾身呵墨,将笔迹吹干,复收起经卷,向僧人作别。
  李世勣才欲上前,一行路人遮过视线,再看时,李惜愿却已不见了踪影。
  她正待往一旁公厨中扒饭,冷不丁两书僮唤住她,穿越人潮快步走来,站住脚,叉手深行一礼:“公主,我家老爷有请。”
  视出疑惑,书僮解释:“是裴相公。”
  哦,是裴寂叔父。
  二书僮引她经过数座殿宇经房,走向一僻静亭中,其间已有一紫衫玄黑幞头的老者,正负手远望外城山郭。
  闻得脚步,裴寂转过首来,瞟见书僮身后的女子。
  他缓缓视着自幼看着成长的小辈,面色冷峻若冰霜,淡淡道了声:“老夫见过六娘。”
  李惜愿谦恭行礼:“裴叔父。”
  “你都这么大了。”裴寂打量她,略作客套,“想当年在晋阳见六娘,不过十二三年纪,捧着笔墨为家母作画,身量连够着屏风上端也需踮足,不想如今已是亭亭玉立,聪明灵秀,太上皇可以无忧了。”
  诚然裴寂曾刁难过她,不过她还是感激他于李渊的陪伴,给了陷入孤独的老人许多慰藉。
  于是李惜愿态度良好,礼貌回答:“多谢叔父夸奖,小六受之有愧。”
  裴寂稍停一顷,忖着此来目的,随即步入正题,直截了当看她:“六娘可知汝兄与长孙辅机二人,短短三月革去朝中大半官职,众怒纷纭,朝野震动一事?”
  “不知,还请裴叔父与小六详细讲来。”她摆出虚心求教神态。
  裴寂一口气上来,顿以居高临下的口吻教育她:“太上皇对你自小要求严格,你读过那么些书,想必应知径狭之处,宜让一步与人行的道理,为人处世,当怀变通之智,若行为过绝,则对六娘也无益。叔父将六娘视作亲侄,此番苦心相劝,你应晓得其中利害,叔父望你能与陛下及长孙辅机转达。”
  “可是叔父,我觉得这没错。”李惜愿挠挠脸。
  “甚么?”裴寂万莫料及她如此反应。
  “叔父您想,若是您家宅里一百人里九十人光领工钱不办事,任由您的房屋蛀了也懒得去重修,您不仅要养着他们,每月还要倒贴万贯,您乐意吗?”
  “这不同。”裴寂道。
  “何处不同?”
  裴寂皱眉,语调再次凝肃:“朝野之事,岂能与家宅作比,六娘不懂政务,不应置喙。”
  李惜愿摸摸脑瓜:“那小六是不明白了,还请裴叔父赐教。”
  裴寂观李小六执迷不悟,火气无端上涌,存着将她说通的心思,不懈道:“那些旧臣们,都是随你阿耶奠定大唐基业之人,离了他们,谁来替你阿耶管理国家,稳定朝政?如今你兄长继位,反倒将他们一脚踢开,半分情面不留,岂不知这朱笔一勾,便是一家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