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珩丝毫不相信高夫人就这么巧地碰上洛卿龄被带走,况且前夜洛卿龄作为女眷参宴时,高夫人若不愿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大可不必理会洛卿龄,而她偏偏以退为进引诱他和洛卿龄追问高家的事。
包括今夜,高夫人明明可以及时救下洛卿龄,又为何在暗处等着那群人将她拐走后再告知他真相,不就是为了将这件事闹大,而后借他的手彻查宋玉台么?
“因为这世上,唯有容安亲王能救高家,”高夫人低下头,语气诚恳,“若我不这么做,殿下是不会轻易相信我说的话,也不会相信那人就是宋大人。”
是。
秦砚珩承认高夫人说得不假,仅凭外人三言两语他又怎会轻易怀疑自己的弟弟,那可是他从小带大的弟弟啊,宋玉台又怎能害他?
热意涌上眼眶,秦砚珩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神。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洛卿龄的安全,至于宋玉台究竟是不是害死太子的人,待他找到洛卿龄后再议。
官道上,骏马飞驰,少年头上的玉冠划破夜色。
夜里,幽暗寂静的村野中一阵马蹄声响起,连带着声声嚎叫,一群人像是在追赶着什么。
秦砚珩俯身往前冲,双眼凝神看着前方出现的马匹,背上少女长发飘飘,看向他时神色清明,一如既往地让他揪心。
马鞭一扬,秦砚珩飞身出去径直落在洛卿龄身后,一手将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从她手中夺过马绳,带着马转了个方向,两人一马朝山林中那群黑衣人奔去。
“卿卿,我们可别放过他们了。”
秦砚珩用眼睛大致查看了洛卿龄全身,发现她并没有什么伤势后,终于放下心来。
只见他轻叹一声将下巴放在她肩头,他似是还觉得不够,挪了挪下巴贴近脖子,仿佛只有这般紧贴着洛卿龄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感觉脖子处的皮肤有些刺挠,秦砚珩的头发与她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洛卿龄顿时红晕爬上脸颊。
他是不是做得太自然了些……
其实洛卿龄还想问很多东西,譬如他是如何及时得知她被拐走的事情,又如他怎会知道她在何处……但眼下并非说这些话的时候。
洛卿龄抬起眼帘,看向不远处树下乌压压的那一片,是方才从山上一直追杀她到山脚的黑衣人。
面对这么一群人,此刻洛卿龄却丝毫不担心,毕竟她身后坐着的那位又不是没有以一敌百的实力,她只需要看戏便可。
“那群人是冲着你来的,”洛卿龄提醒一句,“先前他们下了阵法,只有金龙剑靠近才会触发,他们将我认成了你这才追杀过来,背后的人想要你的命。”
秦砚珩轻轻点头,发丝微微挠着她的脖间。
晃神间,只见秦砚珩宽袖一甩,数张黄符径直朝树下那群人飞去,眨眼间便炸飞几名黑衣人,其他人见状轰的一声冲过来。
秦砚珩轻笑一声从洛卿龄手上接过金龙剑,飞身上前混入人群中。金光在一团黑色中升起,后又朝外扩开,瞬间将众人击飞,其中一名黑衣人被抛向黑夜,而后重重摔在地上。
洛卿龄认得那人,是方才大喊着威胁她的肥肉男,瞧见肥肉男此刻半死不活地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模样,洛卿龄心中极其爽快。
“走!”
秦砚珩跳上马背拉起缰绳,扬声朝一旁的高夫人喊道。
三人两马朝外飞奔而去,身后一阵巨响,红光划破夜色,留下几片黑衣碎屑,零星几块人肉。
作祟的黑衣人全灭,饶城内能向京中传递消息的人皆被秦砚珩控制在城中,虽不知宋玉台现下在何处,但能确定的是如今无人能给宋玉台通信。
秦砚珩不知道此事能捂多久,他们须得在宋玉台得知消息之前阻止他!
一幢庄园出现在眼前,高夫人马鞭一甩冲到秦洛二人身前,带着他们奔进门内,洛卿龄留神看了一眼门匾,其上写着“同府”二字。
牌匾上的字一个是同,一个是高,若非高夫人熟门熟路闯了进去,想必任谁也想不到是高家化名而成的。
秦砚珩没料到高驭躲宋玉台竟躲到如此地步,连祖上的姓氏都改了,门牌上甚至不敢标有任何与高家有关的字眼,实在是令人唏嘘。
曾经位高权重的高斥候,竟被人害得只能东躲西藏。
三人将马匹停在马厩,随后跟在高夫人身后走进一间厢房。跨进门槛的瞬间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洛卿龄不禁皱了皱眉头。
未等洛卿龄适应房中的草药味,只见不远处床榻上,一名瘦弱苍白的男子平躺着,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慢慢侧过头看向三人,眸中满是震惊,而他的脸上却做不出一丝表情。
“太……太子殿下。”
高驭错将秦砚珩认成已故太子秦墨书,他挣扎着起身行礼,瘫软的双腿却使不上一丝力气,意识到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他泪水涌上眼眶。
“殿下,当年之事非我父亲的错,他真是被人害了啊!”
只见高驭憋红了脸,使尽全身力气说出此生最后一句完整的话后,便在众人眼中歪了头,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高驭死了,死在真相大白的前夕。
“求求殿下为高家做主!”高夫人猛地跪下,仰着头声泪俱下地说道。
瞧见高家凄惨的结局,秦砚珩再如何也不忍心责怪高夫人“算计”他的事,只见秦砚珩微微点头,薄唇轻抿。
见状,高夫人彻底放下心来,她长叹一声跪地不起,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她缓缓起身朝屏风后走去,片刻后端着一个锦盒朝二人走来,步履沉重。
“高家多年的秘密,皆藏在这里。”
高夫人将锦盒递给洛卿龄二人,神色郑重。
锦盒里的不仅是高斥候和洛将军被冤枉的真相,更是当年太子的真正死因。
第79章 衣冠冢告白
“彼时军中粮草已是不足,于是洛将军书信一张令高斥候带回京城将战报传给圣人。谁知圣人打开信笺,其上竟称一片安宁,并未有战事。”
“圣人信以为真,只当前线有洛将军镇守便安然无事。不料正因高斥候错传消息,前线士兵饿着肚子作战,若非洛将军拼死保下江南道,眼下此地怕是早已被留丘国的人占领了。”
高夫人取出锦盒中保存多年的信笺,洛卿龄接过来仔细一看,信中字迹确实是父亲洛将军的亲笔,莫非写信之人真是父亲不成?
可父亲又有何理由隐瞒战事,这对他百害而无一利,除非——
“除非有人模仿洛将军的字体,暗中替换了信笺。”秦砚珩双手环胸,半倚着门框。
“朝中可有会模仿字迹的人?”洛卿龄追问。她相信父亲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定是有人陷害他!
“有,”秦砚珩声音冰冷,“国舅爷,宋海生。”
宋海生身体不好,这是京中众人皆知的事情。况且,早在数年前宫中赵太医便诊断出国舅爷命不久矣,得知此事的皇后还大病了一场,醒后对自己这位娘家亲弟是愈发的好。
就在众人以为国舅爷活不了几年时,国舅爷不知吃了什么药,身体竟一年比一年好了起来,惊得赵太医时常称自己医术不精,误诊了贵人。
如今回想起来,国舅爷垂危之时正是传出太子暴死消息的那段日子,实在是难以让人不多想。眼下看来国舅爷必定将太子做成了魂灯用以续命,才活到了现在。
这般看来,若一切都是宋海生父子做的,替换洛将军手信给圣人传递假军情、害死太子做成魂灯续命、杀害京中数名贵女续上灯油……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国舅爷又为何要对我父亲下手?”洛卿龄呼吸急促。
“因为索命鬼,”高夫人冷不丁开口,“当年毒害太子和高驭的索命鬼,正是宋氏父子二人用战情和留丘国换来的。”
“叛国贼。”秦砚珩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天光微微亮起,暖阳斜斜洒进房中,照在三人脸上。高驭仍在床榻上半睁着眼睛,仿佛在他未看到真相前不愿闭眼长眠一般。
偌大的府邸,此刻只剩下三人。
*
翌日。
海水湛蓝,咸湿的海味扑面而来,渡口处船只随海浪摇晃,白浪绕过大船扑在岸上,险些打湿那双绣工精湛的鞋子。
洛卿龄回过头看向不远处高马上的少年,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他仍旧是那个让人一眼心动的金枝玉叶小殿下,唯有那双不时露出几分哀伤的凤眼暴露了他的心思。
秦砚珩应当是痛苦的,她想。
敬爱的兄长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害死,任谁都无法接受,可偏偏秦砚珩在人前还能装出一副平常的模样,背后承受的痛楚可想而知。
洛卿龄动了动手指,直勾勾看着马背上的秦砚珩。许是因着二人相隔太远,洛卿龄不大看得清秦砚珩此刻的神情,但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也在看着她,如她一般眼神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