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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生绫感应到主人心绪翻涌,倏地缠上与应手腕,未等她反应,便化作一道流光卷着她腾空而起。
  “阿宝!等我回来——!!”
  她最后看到的,是阿宝站在院中仰头望她,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可风声太大,她什么也没听清。
  陈塘关的轮廓很快出现在视野中。
  与应指挥往生绫降落在城郊一处无人的树林,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裙,这才装作寻常富家小姐的模样进城。
  李府门前,守门的小厮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语气还算客气:“小小姐找谁?”
  “烦请通传,朝歌城黎府黎应,求见殷夫人。”
  殷夫人来得很快,她穿着素雅的衣裙,发髻简单挽起,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见到与应,她勉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黎小姐?”
  与应规规矩矩行礼:“打扰夫人了。我…我想见见三公子。”
  殷夫人神色一僵,随即苦笑:“哪吒他…前几日不慎落水,醒来后便…”她欲言又止,最终轻叹,“总之,现在不在府中。”
  “他去哪儿了?”与应急道,又立刻意识到失礼,赶紧补充,“我、我有些重要的事…”
  “我也不知。”殷夫人摇头,眼中忧虑更深,“那孩子醒来后便神神叨叨,然后就…”她突然顿住,上下打量与应,“黎小姐,你与哪吒…认识?”
  与应心跳漏了一拍。
  认识?何止认识。
  他们曾同门学艺,曾并肩作战,曾相爱相杀,曾…但她只是抿了抿嘴:“只是…*久闻三公子天生异象,想见见。”
  殷夫人似乎看穿她的掩饰,却体贴地没有追问:“若他回来,我让他去寻你可好?”
  “多谢夫人。”与应行礼告辞,转身时听到殷夫人低声自语:“那孩子醒来后就一直哭。”
  与应脚步一顿,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她不敢回头,加快脚步离开。
  乾元山。
  与应站在金光洞前,恍如隔世,上一次来,还是她偷偷溜回来看望失去记忆的哪吒,那时他正在练枪,眼神空洞,对她这个同门师妹客气疏离。
  与应看着太乙真人缓缓摇头,最后只一句:“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小应儿,强求不得。”
  强求不得?
  与应只觉得一股荒谬的冷意从脚底窜上心头,几乎要将她冻僵,她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金光洞,山风一吹,才发觉脸上冰凉一片。
  为什么,为什么哪吒总是这样?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像一捧握不住的沙,在她恨他、怨他、想要彻底斩断前尘的时候,他如影随形,用最疯狂的方式纠缠不休。
  可当她在这个本该一切安好的世界里,终于愿意承认心底那份空落落的酸涩并非全然的恨意时,他却……碎了,消失了。
  她恨他吗?恨的,恨他带来的遗忘,恨那漫长的等待耗尽了她所有热情,恨他一次次将她拖入痛苦的深渊。
  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下了,在那个所谓的正常世界里,阿宝活着,母亲爱她,一切都好。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不见了,为什么这份正常里,独独少了他,心口就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呼呼灌着冷风的洞。
  恨太浅薄,无法承载这份蚀骨的缺失,爱又太痛楚,被过往的绝望浸染得面目全非。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爱恨情仇能定义。
  不知何时,她的双脚已将她带到了那片熟悉的莲池。池水清冽依旧,倒映着天光云影,也映出她小小的身形。
  她蹲下身,离水边远远的,仿佛那平静的水面下藏着噬人的怪兽。
  池水中的倒影也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然后一颗、两颗……无声地砸落在池边的青草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为什么……”她对着水中的自己低语,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呢……”
  “臭莲藕!”她突然对着池水大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烂莲花!”
  池水泛起涟漪,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
  “你凭什么…凭什么总是这样!”她抽噎着,抬手狠狠抹了把眼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以为你是谁啊!”
  往生绫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波动,轻轻缠上她的手腕,像在安抚,与应一把抓住它,把它当成某个不在场的人一样使劲摇晃。
  “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我要把你的花瓣都揪光…把你的莲子全薅下来…让你再也不能开花…”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小得几乎听不见,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明明说过…这次不会迟到的…”她的声音闷闷地从膝盖间传来,“骗子…大骗子……”
  池水泛起不寻常的波纹,与应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脚尖,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朵小小的莲花正从水里探出来,小心翼翼地蹭着她的绣花鞋。
  与应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那朵莲花见她没反应,又往前蹭了蹭,花瓣轻轻擦过她的脚踝,痒痒的。
  “走开…”与应抽了抽鼻子,往后缩了缩,“不要你…”
  莲花似乎听懂了,委委屈屈地耷拉下花瓣,但就是不肯沉回水里,它固执地浮在水面上,时不时偷偷瞄她一眼。
  与应瞪着它看了好一会儿,伸手一把抓住花茎:“都怪你!”
  莲花被她拽得东倒西歪,却一点也不挣扎,任由她发泄,与应看着它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又心软了,松开手,眼泪又涌了出来。
  第84章
  “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三坛海会大神吗…怎么会…怎么会碎掉…”
  莲花轻轻晃了晃,一颗莹润剔透的莲子自花心滚落,恰恰停在与应足边。
  与应俯身拾起,指尖触及微凉,凝眸细看,莲子上竟镌着两个小字:我在。
  她倏然抬首,池中莲花已杳然无踪,唯余水心一圈圈涟漪无声漾开,恍若有人刚刚涉入幽深。
  “哪吒?”与应试探轻唤。
  寂寂无声。
  她不甘,提声再唤:“哪吒!我知道是你!出来!”
  池水依旧平滑如镜,映着空寂的天光。
  与应小脸一垮,眸中水汽瞬间氤氲:“又骗我……”
  恰在此时,一声清越的轻笑自身后响起:“谁骗你了?”
  与应浑身一僵,缓缓回首。
  柳荫匝地,斑驳的光影里,倚着一个红衣小少年,双臂环抱,嘴角噙笑。
  日光筛过叶隙,碎金般洒落在他身上,竟透出一种不似人间的虚幻感。
  “你……”与应的声音哽在喉间,她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生怕惊碎这琉璃般的幻影。
  哪吒直起身,向她走来,在她面前蹲下,墨玉般的眼眸与她平视:“听说有人在骂我?还要揪光我的花瓣?”
  与应这才回神,脸颊瞬间飞红,一把将那颗莲子砸向他心口:“你混蛋!”
  哪吒稳稳接住莲子,笑意未减:“嗯,我混蛋。”
  “你、你……”与应气得语塞,积压的委屈如潮翻涌,“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你……”
  哪吒眼底的锋芒倏然柔软,他抬手,指腹温柔地拭去她颊上未干的泪痕:“我知道。”
  “你知道个莲花头!”与应拍开他的手,“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去了李府,去了乾元山,还在这里哭鼻子。”哪吒指了指她红红的眼睛,“哭得可惨了,说什么要把我的莲子都薅下来……”
  “你偷听!”与应又羞又恼,往生绫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朝哪吒抽去。
  哪吒不闪不避,任由那皎洁的绫罗缠绕上自己的腕骨:“打吧,横竖我欠你的。”
  与应气极,往生绫抽在哪吒臂上,立时留下一道红痕,岂料那混世魔王非但不恼,反倒欺身逼近,眉眼弯如新月。
  “你、你还笑!”与应更气了,举起拳头就往他肩上捶,“你这个骗子!混蛋!”
  哪吒任她捶打,忽而抬手捧住她气鼓鼓的腮颊。
  与应只觉眼前光影一暗,整个人便跌入两泓深不见底的墨色清泉之中。
  那素日凌厉如刀锋的金瞳,此刻竟化作了孩童般纯澈的黑曜石,清晰地倒映着她惊愕的容颜,恍若一面照见前世今生的古镜。
  “让我看看,”哪吒轻声说,“原来你小时候是这样的。”
  与应这才惊觉,眼前的哪吒也和她一样,化作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他梳着两个可爱的总角,像一对灵动的猫耳支棱在头顶,衬得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愈发神采飞扬。
  “你……”与应一时忘了生气,怔怔地望着他,“你的眼睛……”
  “嗯,黑色的。”哪吒眨了眨眼,墨玉生辉,“这才是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