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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黎昭然,他忙于朝堂事务,似乎真的在努力扮演一个好父亲和好丈夫的角色,至少在褚云玺面前是如此。
  没有逼迫她从小习武练剑,没有灌输那些家族荣辱的教条,只希望她平安、健康、快乐地长大。
  这与应记忆里那个压抑、冰冷、充满算计和牺牲的黎府,截然不同,她像一只警惕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却迟迟等不到预想中的伤害,反而被柔软的棉花包裹得几乎喘不过气。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不是……要我去死?
  褚云玺在暖阁里教她识字,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气氛安宁,褚云玺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心中是满满的慰藉。
  忽然,与应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窗外虚空。
  “菩萨,这就是您说的正常吗?”
  褚云玺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手持玉净瓶,眉目悲悯,静静地站在暖阁中央。
  褚云玺大惊失色,慌忙就要下拜,观音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她。
  “不必惊慌,吾此来,是为应儿解惑。”
  与应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观音虚影前“师父,您曾说众生愿力送我回来,是为一线生机。您还说,这里才是正常的世界?那从前呢?那个让我练剑,让我牺牲,最后被我一刀了结的黎府呢?”
  观音看着与应,又看了看一旁惊魂未定的褚云玺,轻轻叹息一声:“你所经历的前尘,乃是天道运转失衡,为强聚七苦之力,扭曲因果,干预凡尘命数所致,黎昭然本该是爱女如命的寻常父亲,褚云玺也本该是如现在这般,将你视若珍宝的母亲。”
  “是天道强行扭曲了他们的本性,此地,此家,此父母之情,方是此世命轨本应呈现的模样。”
  褚云玺早已听得泪流满面,她冲上前紧紧抱住女儿,泣不成声:“我的应儿……我可怜的孩子……娘不知道……娘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那……哪吒呢?”
  “那个和我一起降生,天生异象的陈塘关三公子呢?他的命轨也正常了吗?他现在在哪里?”
  第83章
  “三太子他自有其缘法,他所承之重,与你不同,归处……自然也不同。”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与应心里咯噔一下,毕竟那家伙的存在本身就很麻烦。
  “菩萨,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在这里,救了那些……嗯,本该在那个扭曲世界里死掉的人或者精怪,会怎么样?会不会产生很大的因果?把这个世界也搞坏了?”她可不想刚逃离一个地狱,又亲手创造另一个。
  “不会,想做便去做吧,随心而动,莫问前程。”
  “随心而动?那我想去陈塘关看看,看看那个天生异象的家伙现在是不是还那么讨人厌!”
  观音的虚影似乎更柔和了些,她并未直接回答与应想去陈塘关的请求,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了笑。
  “此世不同,机缘亦不同,有些人,或许并非如你所见那般全新,有些记忆,未必不会发芽。”
  与应的小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菩萨是说……有人会记得以前的事?谁?”
  观音却没有回答,只是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更深了。
  “三太子此刻,恐怕正在府中闹得不可开交呢。”
  话音落下,观音的虚影渐渐淡去,与应站在原地,小嘴微张,脑子里全是问号。
  与应觉得奇怪。
  明明才听菩萨讲完话,明明才被母亲抱在怀里哭了一场,可当她再抬头时,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角度已经变了,案几上的墨迹干透了,连母亲眼角的泪痕都似乎淡了许多。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不再是肉乎乎的小拳头,指节分明,带着孩童的纤细,却分明是七八岁女童的手掌了。
  “娘?”她试探着开口,声音也褪去了婴儿的稚嫩,清脆许多。
  褚云玺正坐在窗边绣花,闻言抬头,笑容温柔得能融化冰雪:“应儿醒了?饿不饿?厨房新蒸了桂花糕,是你最喜欢的。”
  与应怔怔地看着她。这感觉太不真实了,仿佛有人在她沉思时,偷偷拨快了时间的发条。
  她不过是愣了个神,几年光景便如指间流沙般倏忽而过。
  她在这个被众生愿力修正过的黎府,在母亲无微不至的溺爱中,竟已平安长到了这个年纪。
  可越是平静,她心底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阿宝。
  那个在前世扭曲世界里,命丧敖丙之口的阿宝,她本想着离开观世镜后出去为她复仇,可如今,既然是已经重建的世界,那她是不是还活着?
  “娘,我想出去走走。”与应跳下椅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贪玩的孩子。
  褚云玺放下绣绷,没有阻拦,只是叮嘱:“好,让春桃跟着你,别跑太远,早点回来。”她唤来一个机灵的小丫鬟。
  “不用了娘,就在门口转转,很快回来!”与应摆摆手,脚步轻快地往外跑。
  就在她的小手即将触碰到门扉的那一刻,褚云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应儿。”
  与应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褚云玺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她张开双臂,非常非常用力地抱住了女儿。
  “去吧,记得…记得早些回来。”
  菩萨说随心而动,可她怕推开门,看到的不是阿宝明媚的笑脸,而是另一场空欢喜,另一段被天道修正后抹去的遗憾。
  小院的门扉半掩着,似乎有人刚进去不久。
  与应停在门口,小小的手扶在粗糙的木门上,竟有些不敢推开,她深吸一口气,正要用力。
  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粗布花袄,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抱着一盆洗好的衣物,准备晾晒在院中的竹竿上,小姑娘眉眼弯弯,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阳光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看到门口站着的与应,愣了一下。
  真的是阿宝!活生生的,健康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阿宝!
  “是你啊……”阿宝轻轻开口,声音清脆,她放下木盆,拍了拍沾湿的手,走到门口,仰头看着比她略高一些的与应。
  她歪了歪头,像是在斟酌称呼,笑容有些复杂,“好久不见了……嗯……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她记得!阿宝她…她记得前世!
  与应只觉得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狂喜和紧随其后的尖锐痛楚。
  “……叫我与应就好。”
  “与应。”阿宝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笑容真实了几分,她上下打量着与应,眼神关切:“你……过得还好吗?”
  与此同时,与应也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疼不疼?”
  阿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茫然地看着与应,似乎没明白这没头没尾的问题:“什么?”
  与应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阿宝那张充满生气的脸,前世那血腥残忍的画面却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
  她上前一步,小小的手紧紧抓住了阿宝的衣袖:“被……被那妖龙吃掉的时候……你…你疼不疼?”
  阿宝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那家伙根本消化不了我!”她骄傲地扬起下巴,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肚子,“我的魂魄一直在他肚子里闹腾,折磨了他千余年呢!我也记不清是哪一天了,好像是三太子把我从那条臭龙的肚子里剖出来的,然后我就被带到了这里。”
  与应抓住阿宝的手腕:“哪吒?是他救了你?”
  “对啊!”阿宝眨眨眼,“他浑身冒着火,提着枪就冲进龙宫,把那条臭龙钉在柱子上开膛破肚——”
  “与应,你怎么哭了?”
  与应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滴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她胡乱抹了把脸:“那他…他现在在哪里?”
  “三太子?”阿宝歪着头,“就在陈塘关的总兵府啊,每天不是练枪就是闹得鸡飞狗跳的,李总兵都快被他气——”
  “不!”与应急切地打断她,“我是说…中坛元帅。”
  空气突然凝固了。
  阿宝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与应…你问的是…那个穿着红袍,会放火的哪吒?”
  与应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看着阿宝的沉默,喉咙发紧:“他…出事了?”
  阿宝抬起头:“那天他把我从龙肚子里救出来后,整个人都在燃烧。我听到他说…说‘这次一定要赶上’。”她咬了咬嘴唇,“然后他就…碎了。”
  “碎了?”
  “嗯。”阿宝点点头,“像烧尽的香灰一样,风一吹就散了。但在最后…他朝我笑了笑,说‘告诉她,这次我没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