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清醒,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院子里还有侍卫在严密看守。
那封信静静躺在地上。
她睫毛微动,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封信。
这是封遗书,她刚读到一半,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大步流星的声音。
有禁卫军急匆匆地冲进屋,看见她便实行了抓捕,一切是那么的快,沈长胤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捂着嘴、蒙着头塞到了一辆马车上。
有人强行拽出她的手,掰直她的手掌,将她的袖子向上抹去。
而后是冷凉的刀锋,从手腕处横着划过,血一滴一滴的流到碗里。
她被人压着,连蜷缩手指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的变凉,到最后疼痛都变得迟钝。
那群人拿着她的血走了,将她重新送回了婚房,也没有喊人来给她包扎,只是任由她躺倒在地上。
沈长胤看着天花板。
过了许久,体温终于渐渐回升,她没有死,勉强坐起来,重新捡起那封遗书。
静静地看了下去。
第二天上午,一具被白布包裹的干瘪尸体被送回了太子府。
太子府愤怒且静默。
管家和侍女前来找沈长胤,问她要如何做。
沈长胤还躺在婚房的地上,慢慢地爬起来之后只觉得可笑。
她昨日还是没有任何权利、只能被绑到这里的人,今日就如遗书里所说那般,能够指挥府里的人了。
死去的那个人,将府里的权利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而且叮嘱过了管家。
“太子妃,殿下的尸体送到了,还请您主持。”
沈长胤疲惫地问:“昨日那个少年呢?”
她问的是小晚,小晚明显是很有主意的人,是太子心腹。
管家低声说:“小晚在带人磨刀,想要个说法。”
要个说法?意思是要去找皇帝算账了?
以卵击石。
沈长胤头痛欲裂,先问了问题:“我的官职怎么样了?”
管家更加谨慎:“翰林院已出了告示,恭喜您成为太子妃。”
意思就是她不再保留翰林院学士的位置了。
管家连忙补充:“但这府里的人、财物都任您驱驰,太子殿下早已经交代过我们了。”
她几乎是在祈求沈长胤:“还请您主持一下,让太子殿下早日安葬。”
这件事,遗书里早就交代过了。
那具尸体在生前给自己选择了灵魂最不能得到安宁的办法——火葬。
是什么样的人愿意让自己挫骨扬灰?
大概是个古怪的人。
那封遗书本身就很古怪,最后几段的内容沈长胤几乎看不懂,只能靠着字句来猜测笔者的意思。
她冷笑了一下,对着管家说:“火葬。”
既然太子自己都不在乎,那她并不在乎她是否死无全尸。
管家大惊失色,却拦不住她。
第二天上午,京郊的一处空地上,架起了火葬的炉子。
裹着白布的尸体静静地停在炉子前。
沈长胤面色苍白站在炉前,尸体旁,她至今没有打开白布去看一眼对方的模样。
管家按照她的安排,将谢煜卧房内的竹匣子取了过来,犹豫道:“这里面似乎装满了信。”
“您要打开看看吗?”
沈长胤摇摇头,“她遗书里指明要将这些信烧下去,我看什么?直接和她一起送进去吧。”
无数礼部的官员、禁卫军还有几个道士,在空地的边缘徘徊着,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时刻准备回呈皇帝。
等到尸体和竹匣子被推进炉内,下方点起火,炉子上方的空气因为热浪而扭曲。
沈长胤能够明显感觉到那些礼部的官员松了一口气。
她们纷纷散去,只留下太子府的人和沈长胤一起等着。
最后挑挑拣拣了一些骨灰,放到一个白瓷罐子里。
沈长胤对管家说:“暗地里备好马,时刻准备着。”
管家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在谢煜去世的头一个月里,太子府忙得脚不沾地。
礼部的人天天上门来说要沈长胤守孝,京城里的所有人都盯着她。
她只能低调行事。
三个月后,京城都知道了“太子妃”偶感风寒,不能出门见人,日日躲在屋子里。
而无人注意到,一辆低调的马车悄悄驶出了太子府,向着西北疾驰而去。
沈长胤顺着遗书上给出的路线图,一路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柳树。
在茫茫的荒原上,居然真的有这么一棵树。
她根据遗书的指令,亲手将骨灰罐埋在了树下。
退后几步,望着这棵郁郁葱葱的歪脖子柳树,然后毫不犹豫地掉头而去,回到京城。
太子已经死了,她作为留下来的太子妃,做官的仕途早已经中断,也不允许随意离开京城。
理想、自由,都已经是触不可及的东西。
但好歹她继承了足够多的遗产。
府里的管家也尽心尽力地待她,吃穿用度都不遗余力用最好的。
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缂丝,里面配着金银线和孔雀羽线的云锦,数十名织工大半个月才能出产一匹的流光沙,都穿在了她的身上;
残忍而昂贵的点翠头面一套又一套,零散的头饰、发簪、步摇数都数不过来,摆在一起时大量宝石互相辉映,让人几乎晃了眼睛;
顶级的茶叶,反季节的鲜果,千里迢迢放在冰块上送来的新鲜海产,还有原先在御膳房干的厨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些东西她原本几乎都认不得,如今却可以随手取用。
那个饥饿得要偷别人家晾晒的干货果腹的杂种,居然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她觉得荒谬,也问过管家,账上还有多少钱,怎么能支撑这样挥金如土下去?
管家愣了一下,将厚厚一沓地契、店铺的账本搬了出来,又说:“咱们还有几个营生,殿下管这些地方叫工厂,那才是咱们赚钱的大头。”
沈长胤翻了翻,越翻越心惊。
管家在一旁补充:“这些东西都是咱们殿下在这几年里搞出来的,她去到一处就在那个地方建一处。”
“殿下花了很大的心思,叫这些地方自己运作,每年只取分红送到京上来,剩下的钱都叫工人们自己分了或者叫她们救济本地的穷人去了。”
“您别嫌弃,虽然只得分红,可这京城里面十家王公贵族加起来,都不可能如咱家这般豪富。”
沈长胤慢慢地翻看着,对那个曾经军事权力达到顶峰但常常被诟病过于仁慈的三公主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如果对方不生重病,自己一定会选择对方作为自己辅佐的对象吧。
这天底下,或许真的应该有一个这样的皇帝。
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没有用了,她已经没有了为官作宰的资格。
自那天之后,对于那些过于昂贵的吃穿用度,她也变得习惯起来了。
渐渐地,她被这份过于丰厚的遗产养得精细挑剔。
曾经可以吃不去腥味的鱼、夹生米粥的人,也开始挑剔起厨师的手艺,食材的新鲜度,开始懂得一样珍稀的食材应该搭配什么样的辅料,才使得味道最为和谐。
她开始能够摸出两匹都号称云锦的布料中,哪一匹是更加优质舒适的、当然也是更加昂贵的。
书房里被她塞满了购买来的古籍,这些曾经让她望而却步的收藏品,如今只是她随手打发时间的东西。
在平静的日子之余,她也没忘了去做一件事。
她要找到那个草帽怪人,她要将一切都问清楚。
可所有寻找都石沉大海,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虽然有些遗憾,但日子还要过下去。
就这样平静地,几乎是幸福地过了三年时光。
在第三年末尾,皇帝感染了风寒,病了七天没有上朝。
朝野内外大为哗然,毕竟皇帝这几年良好的身体素质是有目共睹的,她已经六十多岁了,精力却比一些四十多岁的壮年官员更好。
没有人能预料到她的突然倒下。
沈长胤也听说了这件事,却一直不以为意。
她以为这件事与自己会没有关系的。
直到皇帝醒来后的第二天夜晚,禁卫军悄悄地包围了王府。
内侍举着圣旨,带着皇家暗卫还有御医,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说是要给她调理身体。
沈长胤当然不肯,可那是圣旨,是由一大队禁卫军亲自送来的圣旨。
面对那张明黄色的绸布,她突然想起了小晚。
三年前,太子死后的第三天,小晚就带着王府里所有有战斗能力的人,劫持大公主车架,藏在里面杀进了皇宫。
她的刀已经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却不想着动手,而只是固执地要一个说法——据说是关于谢煜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