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京城之后,你发现,谢家代代夺嫡已经成为了习惯,有可能这个孩子还没长到十八岁,就已经被视她为威胁的其她公主给暗杀了。”
“所以你将这个孩子派入冷宫,避免她吸引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注意,暗地里又派些暗卫保护她。”
“后来沈长胤逼宫造反,在她逼宫造反的那天晚上,你原本是不慌乱的。
你下了一道圣旨,召见这个名为谢煜的孩子去见你,你打算让暗卫将她送到江南。
这样即使沈长胤杀进宫来杀了你,你也可以夺舍孩子的身体,在江南、你的大本营复活,而后卷土重来。”
“但你的旨意发下去了,宫女却发现这个孩子不见了,她逃跑了,所以你不顾军情的十万火急,仍然调派了大量的人手来搜寻这个孩子。”
“可你没有想到的是,”谢煜静静地望着她,“我会在逃出宫后意外救下沈长胤,并被沈长胤俘虏到勤政殿。”
“你更没有想到的是,沈长胤会和你提条件,要求和我联姻。”
“你很快就答应了,因为你的脑海中生成了一个新的计划。
一旦沈长胤和我结婚,我就在名义上有了继承她势力的资格,也就意味着,当你夺舍我的身体后,那些势力就会是你的。”
“所以,沈长胤推我当太子,你也没有任何不满,不觉得自己被夺权了,因为在你心里,那些权利终究还是会回到你手里的。”
“但和我八字更加契合的沈流枕始终是你无法忘却的。
你相信,有这样一个妻子,就能够更加滋养你未来使用的身体,旺盛我这具身体的命运。”
“所以你在我和沈长胤婚后,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将江南水师和沈流枕叫上京来。”
“你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问题,因为你是皇帝,你有三宫六院,而那时我也已经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你觉得我和沈长胤都会平静地接受我和沈流枕的婚事。”
“却没有想到我们俩的反抗远比你想象的要激烈,我们两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你被半软禁在了皇宫里一段时间,这超乎了你的预期,让你感觉到了事情可能将要不可掌控,所以你打算尽快对我进行夺舍。”
“可是那个曾经帮助你的老道士已经被沈长胤杀死在了勤政殿上。
剩下的道士没有你能够百分百信任能力的,你也不确定她们身边是否有沈长胤的监视。
于是你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二公主,谢怡。”
“谢怡从小就表现出了在道术上惊人的天赋,但你不喜欢她那样,你觉得她会威胁到你,所以你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对她学习道术这件事大发雷霆,以至于二公主此后再也不会在公开场合表现出自己相信道教的样子。”
“但她暗地里,仍然在做一些炼丹之类的事情。”
“你想起了她,你决定和她达成合作。
那时候我们已经快要查到她了,你帮她扫了尾,她帮你重新设计一套夺舍流程。”
“比起原来老道士设计的‘将我抓到宫中在阵法里放血’。
二公主设计的夺舍方案要简单得多,只需要你和我同时服用融在酒里的丹药,陷入昏睡即可。”
“但第一次夺舍失败了,还激怒了沈长胤,她将你和你的女儿们都控制了起来。”
“没有办法,你决定再试一次,启动了一颗埋藏得很深的钉子,又给我灌下了药。”
“却没有想到,我依然能够醒来,能够坐在这里,告诉你,你的所有谋划都失败了。”
谢煜异常冷静:“告诉你,你的死期将至。”
皇帝笑了一下,“不打算对我多一些仁慈吗?”
谢煜:“你自己有仁慈吗?”
已经将近七十岁的皇帝点了点头,竟然露出鲜活的神色,“你说得对。”
“不过我们既然在说这件事了,那么不如说得更开一些。你是如何全面得知我的谋划的?”
谢煜不喜欢和死人玩文字游戏,但也懒得解释所谓前世今生,梦里梦外,“没有告知你的必要。”
皇帝却替她回答:“你经历过一遍了吧?在你昏睡的时候,你的灵魂游弋去了哪里?梦里?在那个梦里我是不是对你又进行了一次夺舍,我成功了吗?”
谢煜:“你对你的猜测很自信,不觉得我只是单纯的昏睡吗?”
皇帝笑着说:“当你进来的时候,看着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经历了一些事情。”
“死?”她望着谢煜的眼睛,“不然怎么会藏着这么多的疲惫呢?你在梦里死过一次了吗,在梦里被我夺舍成功了吗?”
谢煜没有什么反应,可皇帝还是一顿,“看来是没有成功。”
“不过应该给你带来了很大的折磨。
你有照过镜子吗,你的眼神像是要碎掉的西洋镜,你难道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吗?
沈长胤知道这件事吗?应该没有,你不会告诉她的。”
“真是辛苦啊。”
“辛苦了,老三,你在梦里受苦了。”她真心实意地说。
谢煜:“有人说过,当你在假装有感情的时候,会显得不像人类吗?”
皇帝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是假装呢。”
“在你出生没几个月的时候,我突然有一天要求宫女将你和我隔离开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发现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关心你,我的脑子里似乎只剩下了你,你的一举一动都能够将我惊醒。”
“作为生母,我无法不去爱你,所以我才要将你与我隔离开,才能控制我的感情。”
“老三,你不觉得我辛苦吗?”
谢煜看着她的惺惺作态,眼神在她脸上游移,品味完了每一个表演出来的细节,忽然笑了一下:
“不觉得。”
“如果你去唱戏的话,一定没饭吃,表演太差了。”
她真心实意地说,“我已经对你的母爱表演失去了期待了,但是我还有另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皇帝说:“什么?”
谢煜望着书房,望着这个每一代谢家人都要自相残杀才能入主的地方,然后望向皇帝:“你为什么觉得夺舍这件事会成功?”
即使是一个有神论者,也不应该对夺舍这件事有这么大的自信。
可皇帝却非常执着于这件事,觉得这件事百分百能够成功,所以眼都不眨地投入了大量的资源。
皇帝顿了一下:“啊,你还不知道。”
她起身,却忽然在原地站定,“可以让那些在窗外的,你的小朋友们不要再用箭瞄准我了吗,我只是拿个东西而已。”
“她们不会随便放箭的,自己去拿。”
皇帝只能自己去一个书柜里的暗格中,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日志,翻到某一页,递给谢煜。
谢煜还没去接,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皇帝,发现对方盯着这本书的神色开始发生了异变。
即使与她对峙也能够维持平和冷静的皇帝,眼底渐渐染上了狂热、期待与疯狂。
“拿着看看吧,看完了你就能够理解我了,你会懂我的。”
皇帝催促她。
谢煜这才把书接过来。
她一边看着,皇帝在一旁总结着:“只有当上皇帝之后才能阅读这本日志,这里记录了我们谢家先祖的各种行为,我想你发现了吧。
五次,她们有五次都夺舍成功了。”
她的语气愈发昂扬,“虽然这次我失败了,但只是因为老二她的本事不行,我当初不应该叫她不碰道术的。”
她以一种近乎诡异的狂热,对谢煜说:“现在你能懂了吧,阿娘真的不恨你,阿娘只是真的要活下去,我给你性命,叫你活了十八年,不可以回馈我一二吗?”
谢煜根本不搭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五次有记录的夺舍过程,着重看了第一次夺舍前后的日志。
而后她抬起头来,望着皇帝。
这个她名义上的母亲,眼神明亮得几乎不像一个将近七十的老人,而像一个充满斗志的年轻人。
“老三,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苦啊,夺嫡的时候我的那些姐妹可比你的姐妹狠多了,你知道我有多少根骨头都被打断了吗?我几乎是爬到江南的。”
“我受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夺回了这皇位,却只能享受这几十年吗?不,我要延长,我要享受几百年才对得起我的苦难。”
她狂热的念念有词,不停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表示自己是可理解的,说服自己是正确的。
谢煜看着她,终于明白了。
皇帝在重夺皇位之后,就已经不再是为自己而活的了。
在西方神话中,贪慕财宝的恶龙被勇者打败后,勇者看见恶龙留下来的金山银山,就会爬到财宝堆顶上,慢慢地也变成恶龙,只为了占据这些东西。
这就是财宝的魔力,有的时候,你觉得你在支配财富权力,但你只是财富权力选择的寄生者,代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