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嫌弃地把醉醺醺大放厥词的程黎往旁边推了推。
他这一推,让程黎有些不高兴了。
“你好不容易回一次京城,我们才聚这一次,你却如此扫兴,是何道理?”
萧风蹙眉:“那可是宁王殿下,若他出了差池,你我……”
“你我都不会受到牵连。”程黎打断了他的话,“宁王年岁已不小了,愿意去哪儿也是他的自由,你既不是他的随身伴读,我与他更是不熟,他生不生病,有没有人照顾,与我们何干?”
萧风抿着唇,不知道如何回答。程黎伸出左手食指,重重地点了点他的肩膀:“有私心便是有私心,何必不敢承认?”
“确有私心。我在京城中没有居所,王爷好心收留我,我不该对他多照顾一二?”
“是我程府少你住的地方,才难为你被挤兑到了宁王府?”程黎不屑地哼了一声。
萧风到底是年轻,再加上酒劲有些上头,在程黎连番的挤兑和打趣下,被激起了点逆反的心理。
“你我兄弟这般畅快相聚,已是许久未有了,今日确实该多喝几杯。”他说着,语气里却莫名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程黎此刻已醉意上头,脑子昏沉沉的转不动,哪里还顾得上琢磨萧风是不是在转移话题,只顺着这话头,又一次抬手端起了酒盏。
这一.夜,二人皆是酩酊大醉。
第145章 隐意篇(六)逍遥阁
萧风伸手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往二楼的厢房走。
这些年,他虽然少在京城停驻,但因为程黎打过招呼,逍遥阁的厢房一直都为他留着。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推门而入,逍遥阁尚未结束的喧闹便被隔绝在了门外。
小二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木桶和热水。
奔波了几天,萧风的身子倦极了,他一边脱去身上沉重的大氅,一边享受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喘息之机。
身体终于松快了下来。
他昏昏沉沉,脑子里一片混沌,正欲擦拭身体,动作却忽然一顿。
这间屋子里似乎还别的人在。
萧风在战场上久了,警惕性很高,那人虽然安安静静,并没发出声响,但还是被萧风察觉了。
但那人呼吸绵长,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他回过头去,果然见床帐间漏出了一片淡紫色的衣角。
萧风皱起了眉。
起初,确实有人暗地里往他房里塞人,可萧风每次都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出去。几次下来,这样的事便再也没发生过了。
或许是他久不在京城,又有人起了心思吧。
他缓步走近床榻,轻轻掀开帐帘——那让他牵挂了一整夜的人,正面容恬静地安睡在眼前。
萧风只觉方才压下去的醉意骤然翻涌上来,烧得他头昏脑热。
陈景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已经吩咐人妥善安置了,难道是哪个粗心的小二领错了房间?
“殿下,殿下?”
萧风轻轻唤了两声,陈景眉心皱了皱,似乎是听见了,但因为醉意过于汹涌,终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萧风叹了口气。
陈景之前应当是冒雪而来,身上的衣服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一半,发丝缠缠绵绵地贴在额头上,脸色微红,微微张着唇喘气。
这样睡下去可不行。
萧风拧了热布巾,俯身床边,细细为他擦拭额角。
陈景的眼睫很长,被他的动作惊扰,正微微颤动着,像蝶翼轻展,带着几分破碎的美感。
萧风心头莫名一动,竟忽然有些不敢直视。
晚间程黎语气暧昧的胡言乱语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有私心便是有私心,何必不敢承认?”
私心?
他对陈景有私心吗?
是什么样的私心呢?
他对陈景难道不是少时相交的情谊,再加上彼此支持的……
是了。
不知从何时起,陈景竟已成了他驻守北境时,心底唯一的柔软慰藉。
每当念及远在延应的陈景,边地的凶险与苦寒,似乎便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停了手上的动作,低下头,额头轻轻贴上陈景的。
温热的触感毫无阻隔地传来,萧风只觉心跳如擂鼓,声声震得他耳膜发鸣。
这是他在面对任何人时,都从不会出现的感觉。
心跳不会骗人,或许程黎说的是对的,他对陈景的感觉,早就在漫长的、期待相见的日子里产生了质变。
萧风闭上眼,小心翼翼地挨了挨陈景的鼻尖,随后吻上了那浅粉色的柔软。
巨大的满足感从互相接触的皮肤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萧风撑着床沿的手臂情不自禁地颤栗了起来。
等到吻够了,萧风抬起头,却忽然发现,陈景正半睁着眼看他,水润的眼眸中醉意潋滟。
萧风蓦地一顿,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抱歉……殿下,我……”
他支吾半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胸膛几番起伏,带着几分紧张,又抬眼看向陈景。
陈景依旧那样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些微空茫。
萧风松了口气。
看起来,陈景并没有完全清醒。
但他还有放心多久,陈景又忽然有了动作。
他微微抿了抿残留着陌生触感的唇瓣,抬起手伸向了萧风。
萧风没动,由着他动作。
他的指尖轻轻地触上萧风的脸,萧风硬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都在他温热的掌心过了一遍。
半晌,他喃喃道:“是易水啊。”
陈景眼睛上戴着瞳膜,几乎等同于半瞎,只能靠手摸来分辨自己眼前的人。
他很少这样温柔地唤萧风的表字,忽然这样叫,萧风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见陈景醒了,萧风上前,扶着他坐了起来。
“殿下,天太冷了,沐浴更衣过后再睡吧。”
“嗯。”陈景应道,“子须呢?”
“……”
见陈景在半梦半醒之间,第一个找的人是慕容影,萧风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涩。
但陈景只是被慕容影侍奉惯了,下意识地想要找他而已。
萧风没接他的话,只是小心地扶起他,带他到了木桶旁边。
待萧风将干净的衣服拿过来时,陈景已经乖乖地坐进了木桶,只露出个头在外边。
萧风拉了个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正要帮他擦洗身体,陈景却忽然拽了拽萧风的袖子。
“难受。”他眯着眼眨了眨,“帮我摘下来。”
萧风便倾身靠近,先帮他取眼中的瞳膜。
瞳膜摩擦眼球,带来阵阵酸涩,没一会儿,陈景就蓄了满眼的泪。
萧风小心地将瞳膜收起,再回来的时候,见陈景呆呆地坐着,双眼通红,两滴眼泪顺着腮边滑下。
萧风赶忙走上前去。
“殿下,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些天在宁王府时,萧风经常会帮陈景取瞳膜,他的手法愈加娴熟,已经很少会让陈景感到不适了。
听见萧风的声音,陈景抬起眼看他,下一刻,一滴接一滴滚烫的泪水自他的眼中汹涌而下。
萧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从未见陈景哭过。
萧风手足无措地望着陈景,不知该如何安慰,陈景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了萧风的脖颈。
他身上是湿的,温热的水瞬间打湿了萧风的衣服。
但萧风没有躲开。
陈景箍得越来越紧,力道大得像溺水者攥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萧风指尖微颤,随即轻轻回抱住了他。
方才热水洗过,陈景白皙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温热得诱人。可他此刻蜷缩在怀里的模样,却像初生时那般赤身裸.体的孩子,用最坦诚的姿态,无声控诉着那些落在身上的异样目光。
“我……本可以……同你们一样……”
他的脸颊埋在萧风的侧颈,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鬓间的发。
萧风不懂他话里的含义,却能感觉到他浓重的悲伤。
“我本可以……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
“为什么,我从生下来就要背负这些……”
出生时为他接生的太医嬷嬷都被处死了。
他的亲生父亲将他丢在荒山自生自灭。
下山后遇见的这些奉承的笑脸,通通都不是真心。
慕容子须也是被睿帝选中才留在了陈景的身边。
到头来,见过他真实的面目,仍自愿对他不离不弃的,从始至终,都只有萧风一个罢了。
“易水……”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别离开我……求你……”
萧风终于再也忍不住,捧起陈景的通红的脸颊,急切地吻了上去。
陈景带着哭腔的呜咽声融化在了这个吻中。
交缠之间,萧风的手抚过陈景的脊背,缓缓下移到腰间,沉入了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