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川咬牙,折返回自己车打开后备箱,取出干粉灭火器,一口气敲在副驾驶侧玻璃上。
“砰——!!”
第一击未碎。他调整角度,猛地挥出第二下。
“啪——!”
玻璃碎裂,碎片四溅,空气中浓重烟味混杂着油的气息一同灌入。他伸手清扫碎渣,钻身入内,一手撑住车门边缘,一手扶住副驾座椅,头顶几乎贴着车顶,才勉强探进半个身子。
“喂,听得见吗?”他扯着嗓子喊,“你还能动吗?”
对方没有反应。
他稍稍深入一些,把身体整个压进副驾座椅与仪表盘之间的夹缝,朝驾驶位探去——
然后他看清了:司机双腿死死卡在方向盘和脚踏板之间,右膝骨处明显肿胀变形,左腿有出血痕迹,腰部卡在调节座椅的钢轨上。呼吸微弱,身子因为倾斜姿势而前倾,但颈部没受伤。
“操。”张继川咬牙低骂,“完全动不了。”
他伸手试图抓住司机腋下位置,向后猛扯——但角度极差,副驾驶座椅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发力空间,而且车体受撞击后轻微塌陷,驾驶室内构结构已变形,他一拉反而将对方身子更压向方向盘。
“不能这样来硬的。”
他深吸一口气,把灭火器推到脚下,调整身体姿态,右肩抵住仪表盘底沿,一寸一寸塞进驾驶台与司机身体之间的缝隙。
热气炙烤着他侧脸,汗水立刻顺着额角滑落。他一边咬牙一边撑起后背,将整个脊柱顶住压迫着司机腿部的塑钢仪表台,用身体生生撑出一道缝隙。
咔咔——
仪表盘边缘因为结构应力发出轻微金属声,卡住的方向盘处有些许松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
“呃……”
司机醒了。声音极轻,像是气体从破肺里逸出,却清晰地穿过烟雾,穿过扭曲空间,从那个人的喉咙里艰难地吐出。张继川咬牙,仍撑着仪表台,用尽气力低声道:
“别说话,别动——你听得见我就眨一下眼。”
对方似乎意识尚存,头微微颤抖着动了动。
另一边,徐蔚然的鞋跟踩在隧道湿滑的地面上,发出一连串清脆又急促的“啪嗒啪嗒”声。
直到彻底退出隧道,重新踏上早晨还未被阳光温热的柏油路面,她整个人才终于从浓烟中脱出。肺在急促地喘气,手和脚步却一刻没停。
她一边掏出手机拨号,一边猛回头望那黑沉沉的隧道口。
“您好,这里是122交通事故报警。”
“我在鄢山一号隧道入口,发现一起事故,一辆危化品卡车在隧道内起火,目前至少有一名司机被困,另一名人员已进入车辆救援!我请求紧急调度消防、交警、隧道封锁系统!”
话语像子弹一样飞出口中,几乎没有一丝迟疑。
她挂断后又迅速拨通119:
“119,我当前位于燕望高速鄢山一号隧道东口,请立刻派遣消防车支援,内部货车载有8015类工业溶剂油,火势正在蔓延,有爆炸危险——”
对方问:“有人受困吗?”
“有,一名司机昏迷被卡住,还有一人进了车厢试图救人。”
她顿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扫过手表时间。
“距入隧道不超过三分钟。”
“收到了,我们马上联动就近燕州段消防队派车。”
她终于放下手机,一边抹去脸上混着汗的灰尘,一边将三角警示牌向前抛出数米,蹲下身用石头稳住,不断向来车挥手示警。
第一辆车驶近,是辆商务面包车。
“停车!隧道内起火!化工车爆炸风险!请掉头!”
司机惊愕地摇下窗:“你是警察吗?”
“我是检察官,隧道里有危化车辆起火,有人受困,后车再进入可能连你们也会被困在里面!”
那人看她满脸汗灰与焦躁神情,一咬牙立刻打方向掉头,并主动下车帮她拦第二辆。
第三辆、第四辆陆续而来,有人推搡,有人不解,也有人立刻明白过来,一把抓住路边障碍物开始封路。
“快快快,把那几个交通锥拉出来,不能让人再开进去。”
“谁带灭火器?隧道出口如果扩散得太快得先压住点。”
在没有应急人员的第一现场,这群普通路人开始有序动作。有人去后备箱搬警示灯,有人帮忙整理工具,还有人打起电话联系交管指挥中心。
一时间,隧道前竟奇迹般地自发形成一道防线。
而徐蔚然站在这一切的最前端,面朝隧道,手机死死捏在掌心,盯着那黑色洞口,像等着某个不能晚到的人影。
她不停尝试拨打张继川的电话:
一次——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两次——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三次……四次……五次……她机械地按着重拨,几乎要把手机屏幕摁出裂痕。
“为什么还不出来……他不是说五分钟吗……”她咬牙低声说,音调在第七次拨号时终于绷断,“张继川……你快出来啊!”
远处有消防车和警车呼啸而来,红□□光划破黎明天幕。
而就在那一瞬——
“砰!!!”
隧道内部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爆鸣,像是谁用拳头打穿了一层钢板,跟着是连锁的“噼啪”、“哐当”、“隆——!”金属折裂声、轮胎爆裂声与高温瞬间点燃化学品的炸响声,一下子灌进所有人的耳朵。
地面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膨胀、坍塌、崩解。火光在隧道内呼啸地蹿起一瞬,像谁在黑暗中猛地拉开了地狱帷幕,照出一团血红
人群安静了一秒。
徐蔚然的喉咙里像被人扼住,什么也说不出来。数秒后,她终于被击溃了理智,猛冲两步,朝着隧道大喊:
“张继川!!”
第141章 我入地狱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浓烈刺鼻, 灯光苍白,连脚步声落在瓷砖地面上都显得特别冰冷。
应泊走得很快。
他一路穿过门诊大楼的接待前厅、值班台、转向急诊楼方向,手里死死攥着手机。手机页面停留在通话记录,最后一条来电显示来自半小时前, 燕州交警。
应泊整个人仿佛被一股风暴卷着往前冲, 脸色苍白, 呼吸急促, 一路低头查看病房门牌,直到三楼尽头那盏略显昏黄的走廊灯下, 他终于看到了她。
徐蔚然坐在过道尽头的长椅上,肩头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外套——交警的旧制服, 染着些污渍, 明显是从灾难现场拉回来的。
她手抱着自己的腿, 脸埋在膝盖与双臂之间, 整个人蜷得很小, 像一只被冻僵的小兽。
应泊几乎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停住了脚步。他什么也没说,只走过去, 在她面前缓缓半蹲下。
“蔚然。”
她没有回应,身体只是微微颤着, 指节死死嵌进腿侧的布料。
“我来了, ”他语气很轻, 试图让声音不颤, “听得见师父说话吗?”
她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像听见了什么遥远的回声那样,缓缓抬起了头。
那一刻,应泊心口一紧。
徐蔚然肿着眼睛,脸颊满是哭痕和灰尘, 嘴唇因脱水开裂,整个人像是被从炼狱里捞出来,只剩一副壳子撑着理智最后一丝。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空空的,像是不认识他。
过了一秒,她的眼神骤然聚焦了,瞳孔收紧,像是终于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师……师父……”她喉咙干哑,声音几不可闻。
她唇齿间一阵颤抖,眼泪瞬间滚了下来,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一如封住的闸门被一下击穿。徐蔚然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崩溃,痛哭失声。
“师父……张继川……张继川没出来……他没出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尖揪着他外套一角,仿佛那是她唯一还能握住的东西。
应泊的鼻尖一酸,喉头像被灌了熔化的铁水一般。他抬手轻轻环住她的肩,另一只手落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没事了,师父在。”
他这样说着,嗓音发紧,像要把每个字都从齿缝里挤出来。
“你没事就好。”
她仍哭得发抖,像是把一整天的惊恐、无助、懊悔与崩溃一股脑儿都撕扯出来倾倒在他怀里。
“他明明说……五分钟……我叫他不要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