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惠安郡主站在一旁,手指攥紧了帕子,眼泪涟涟。
明灿不再多言,她抬手,舀了一勺汤药送到明修远唇边,冷静道:父亲,莫要说话了,用药罢。
明修远瞧着明灿,目光恍惚溃散,仿佛透过她,在瞧另一个人。
最终,明修远还是别开了面庞,阖上眼眸,轻轻摇了摇头。
半个月后,传来明修远过世的消息。
明府的葬礼上,惠安郡主一身缟素,跪在灵堂前,神色怔怔,眼泪打湿了面容。
回到明府奔丧的明灿走进灵堂,上香之后,走到惠安郡主面前,对她礼了礼。
眼眸哭得红肿的惠安郡主瞧见面前的明灿,只是微微侧首,并不瞧面前的明灿,亦不曾起身。
她的神色,淡漠得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母亲,节哀。
皇后娘娘奔完丧,便回去罢,不必在这守着。沉默半晌,惠安郡主忽然出声,打断了明灿,眼眶通红地冷硬道,贵人事多,何必在这里耽误。
明灿站在原地,听到惠安郡主的话,忽然意识到,明修远去世,她此生与惠安郡主的缘分,或许便这般,被惠安郡主就此斩断了。
明修远去世将近一年后,明灿回过明府一次。
府中寂静无声,下人们走路皆轻手轻脚。
自从明修远去世,惠安郡主伤心过度,病倒过几次后,便在自己院中礼佛,今日知晓明灿回来,亦是闭门谢客。
郡主说,请娘娘自便。恭敬地跟在明灿身后,老管家低声道,当年明灿五岁时,第一次来到明府,迎接她与带她来到明府的明修远的老管家,如今亦已经满头霜发。
闻言,明灿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本便要离开,只是,不知不觉间,却已经走到了前院,明修远在世时的书房前。
驻足片刻,明灿抬手推开房门,墨香与宣纸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明灿顿了一下,方才走进去,走到案前,整理案上的文书。
笔架上挂着明修远常用的那支毛笔,只是墨池中,却已经不曾再有墨汁。
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劄子,草稿与诗集。
明灿的目光,环顾书房的四周,漫无目的,却又仿佛想要将眼前的一切,最后记进脑海。
忽然,发现了什么,明灿的目光顿住了。
她瞧见,书房的角落中,有一个紫檀木的矮柜,被上了锁。
明灿抬步走过去,想了一下,她自书架上,父亲明修远从前常用的砚台下,找到被砚台压着的钥匙。
柜门打开,明灿瞧见里面放了许多收纳得整齐的卷轴。
微顿了一下,明灿抬手,拿起一个卷轴,解开丝绸系带,慢慢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的画像。
待瞧清画像上的女子,明灿不由得愣了一下。
旋即,明灿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抬手,又展开了几个卷轴。
只见卷轴上的画像,皆是一个人,从梳着双丫髻,一脸稚气的女孩,到碧玉年华,风华绝代的少女,再到或韶华正盛,或鬓发微霜的女子,神态各异,却皆带着温柔坚韧的笑意。
每幅画右下角皆标注了日期,一年一幅,整整四十多年。
最后一幅是前年冬日所画,如今方才一年多,墨迹犹新。
画中女子站在腊梅树下,花瓣落在她的肩头。
右下角苍劲有力,铁画银钩的楷书端正写着:许禾,生辰快乐。
明灿的指腹抚过那些画纸,还有画上的女子,泪水模糊了视线。
自从明灿成为皇后,因为不希望惠安郡主在自己面前太过拘谨压抑,明灿改口唤惠安郡主母亲,已经有许久。
她终于明白明修远临终前半个月,那句她不会的,是什么意思。
亦忽然明白,为何惠安郡主会在明修远过世后,骤然变得对她漠然。
惠安郡主对明灿的感情甚为复杂。
明灿自小到大,差不多算她照看大的,但因为心知肚明,明修远是因为明灿母亲许禾,才会对治病抱有消极态度,失去了求生之志,不过五十岁出头便去世了,所以,哪怕明灿去劝过明修远好好用药,惠安郡主亦很难不恨屋及乌,同样怨恨明灿。
在明修远去世一年后,忽地了然一切,明灿心中忽然有些空落落的,眼泪砸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回到皇宫时,天已黑透。
谢瑜尚还不曾回来,明灿比往日格外早地睡下。
洗漱后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眼泪止不住地流,迷迷糊糊的,明灿不停流泪,半梦半醒地睡着了。
谢瑜回来时,得知明灿已经歇息。
他沐浴更衣后,轻手轻脚撩开落下的帐幔,上了床榻,怕吵到明灿,却在掀开锦被时,摸到一片潮湿。
明灿?
明灿背对着谢瑜,纤瘦的肩膀正在微微颤着。
谢瑜不曾说话,只是展臂,将她搂入怀中。
好半晌,明灿转过身来,无声无息的泪水,浸透了谢瑜的寝衣绸料。
她抬手,亦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
翌日早晨,明灿醒来时,谢瑜已经穿戴整齐,内侍正躬身,为他整理宽大衣袖上的最后一缕褶皱。
瞧见落下的,朦胧隐约的帐幔中,明灿已经坐起身来,谢瑜走过去,对明灿温和道:灿娘,今日休沐,朕陪你与孩子们去御苑放风筝。
听到谢瑜这般说,坐起身来的明灿轻轻颔了下首,轻声答应道:好。
春日阴雨绵绵,天空阴沉沉的,飘着细雨。
两个孩子自前面的草坪上奔跑,一红一蓝两只鲤鱼风筝,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格外醒目。
过几日便是清明了。站在明灿身旁,瞧着远处的孩子,谢瑜对明灿温声道,朕带你与孩子们去为明大人扫墓。
忽然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灿转头瞧他。
只见谢瑜的侧脸,自微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已过而立之年,往不惑之年奔,男子的眼角已有了些许细纹,却还是一如当年初见时,温润如玉,俊美得如同谪仙或妖孽一般的模样。
陛下知晓了?好半晌,明灿轻声问。
谢瑜握住明灿的手,瞧着面前的妻子,他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温和地对她道:朕晓得你心中难过。
知晓谢瑜发觉了自己的情绪,明灿忽然抬手,抱住了他,将面容埋在他的胸前,眼泪盈眶而出。
谢瑜轻轻拍着明灿的背,便像哄一个哭泣的孩子一般,温和耐心。
远处的女儿摔了一跤,儿子跑过去扶她。女孩被扶起来,拍拍衫裙上的草屑,又笑着与男孩继续奔跑。
侧首,瞧着远处的两个孩子,泪眼模糊间,明灿想到,她与谢瑜,与她的父母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不会重复他们婚姻的悲剧,她会好好珍惜身边人,珍惜这个世界给她的美好的事物,因为她明白,唾手可得而珍贵的幸福,失去,便不会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明天开始更新番外,想跟追更订阅到此时此刻此章的读者小天使说一句比心!谢谢你可以订阅到这一章!能遇到你们,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你们很开心^o^~~~
第63章 番外一:昌盛
◎◎
明灿正在昭阳宫中修剪一盆兰花,宫女急匆匆走进来,差点被殿门的门槛绊倒。
娘娘,大喜事。走到明灿面前,宫女一面笑着,一面有些气喘吁吁地向她行礼。
手中的金剪停在一片叶子前,明灿微顿了顿,侧首,问道:什么事这般慌张?
五公子中了,是状元。瞧着面前的皇后娘娘,宫女恭敬笑着对明灿道,十七岁的状元郎,本朝头一份!
手中的金制剪刀咔嚓一声,剪下那片多余的兰花青叶。
得知这个消息,明灿唇角微微上扬,颔首笑道:他果然不错,本宫没有瞧错人。
想了想,明灿放下手中的剪刀,接过一旁的另外一个宫女奉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尘土,复又问道: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已经传开了,陛下龙颜大悦,说要亲自召见五公子。宫女笑着对明灿道,娘娘现在要不要亦去宣室殿,过会子可以见到明公子?
听到宫女这般问,明灿只是摇了摇头,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不急,去准备些明砚爱吃的点心,过会子本宫一并带去。
一个时辰后。
明灿离开后宫,去了宣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