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跟领班请了假,又琢磨刚才那通电话,冉星给费炼去了个电话。
一到小区门口,就看到费炼在等她。
“什么情况?”
冉星边走边解释:“我怀疑是我姐之前诈骗的客户回来闹事。”
“不都赔钱了吗?人也坐牢了,他们还想怎样?”
“谁知道。”
姐姐房子所在楼栋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还停着一辆警车。
冉星特意带着口罩,朝万静棠走过去:“万老师。”
“你来啦!”万静棠第一次见她如此日常的打扮,多看了眼,随即指着边上的中年妇女道:“就是她!在你家门口用油漆写字。”
那中年妇女大骂:“我写错了吗?她就是个骗子!不仅骗钱,还屁本事没有!打着月先生的旗号到处骗人,真正的月先生早就被抓进去了,这一家子两姐妹都是骗子!”
她一番话翻来覆去说到现在,警察都会背了。警察问冉星:“你是她说的月先生吗?”
冉星点头:“对。”
“她不是月先生!她就是个骗子!”
中年妇女说着就要去扯冉星的口罩,费炼一把擒住她:“你别动手动脚!”
万静棠也帮腔:“你这人怎么一直乱讲话呢?月先生很灵验的,我们看过的人都知道她的本事,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你们都被她骗了呀!她根本不是神婆,就是个骗子!”
费炼指着她道:“你说骗子就骗子?你有证据吗?”
“自从我在这里算过一次,我就不顺到了现在,后来我听人说真正的月先生早就坐牢去了!”
万静棠气道:“你真的好奇怪,自己不信就不信,为什么要编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来败坏月先生的名声?月先生就站在这里,警察也在这里,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任。”
眼看中年妇女没完没了,警察出声制止:“好了,不要在这里吵,你们两个,跟我回所里慢慢说。”
冉星脸色苍白,也怕那人在万静棠面前抖落出更多事情,点头道好。
临走前,万静棠握着冉星的手,安慰她:“月先生你放心,我们都很相信你的为人和口碑。偶尔遇到一两个疯子也是正常的,大不了告她!你要是需要什么法律帮助,随时打我电话。”
冉星万分感动,又深深为自己欺骗了这样一个信任自己的人而感到难过。
她心中感慨不已,说:“谢谢你,万老师。”
事情并不复杂,很快就处理完毕。
那中年妇女是因为来算了一次运势后没有灵验而怀恨在心,后续又听说真正的月先生坐牢去了,这才上门找事泄愤。一方面,她所言都是无凭无据,另一方面,神婆这种民间迷信行为本身就处在灰色地带,没出原则性问题警察也就睁一只睁眼闭一只眼,因此这桩事情最终被当作寻衅滋事处理。
冉星不想闹大再把姐姐诈骗的案子牵扯出来,拿了五百块赔偿,与那中年妇女达成和解。
从派出所出来,冉星长长叹了口气。
“我决定了,以后不要再假扮神婆了。”
费炼笑着看向她:“怎么,你怕了?”
冉星摇摇头:“骗人的滋味很难受。”
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她抿抿嘴,轻声道:“我相信姐姐会谅解我的。”
第61章事发
在派出所处理完毕,冉星赶回去继续上班。
她心里记挂着万静棠关心自己的眼神,在午休时分给她打了个电话报平安,顺道再次表达感谢。
“月先生客气了,我只盼着你年后能早点回来,我可等着你呢。”
冉星已经决定不再扮演月先生,不想让万静棠期望落空,便直言道:“万老师很抱歉,我老家有点事情,这趟回去后大概有半年时间不会再回海市。”
万静棠惊讶地问:“这么久吗?”
“是的。”
“那……那我能过去找你吗?”
冉星意外她的执着,但也只能拒绝:“不好意思。”
万静棠很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语气带着一丝忧伤:“月先生,不瞒你说,和你见面是我这几个月来每个月的盼头,有了这点念想,我的日子才没有那么难熬。”
冉星安慰她:“万老师,其实你很幸福,你的身边有很多人,你的晚辈们都很孝顺,对你很好 。”
“是的,我的确很幸福……正是因为体会过幸福,稍微一点痛苦才会被无限放大。”万静棠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个年纪可能还无法理解,儿女孙辈、亲戚朋友,再贴心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少了那个几十年日夜相伴、随时能说上话的人,再丰富多彩的日子也没了滋味……人都说世上没有鬼神,我几个孙子孙女一开始还笑我,说哪来的神婆,哪来的通灵。可是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物,为什么唯独就对这件事如此笃定呢?既然无法证伪,那就有真实的可能。”她声音逐渐凄然,“我愿意相信未知,愿意相信廷庸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只要我相信,那就是真的。”
冉星听得五味杂陈,“万老师……”
万静棠自知多言带给人困扰,她压了压眼角,收起情绪:“没事,我没事……月先生,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期待能再次和你见面。”
可是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冉星想。
姐姐的月先生一定会比她做得更好,可是这段时间带给万静棠慰藉的那个“叶廷庸”即将永久消失,再也不会和她相见。
冉星突然感到无比难过。
她给万静棠带来的安慰和希望里夹杂着欺骗,而这种不真诚最终还要以另一个谎言作为收尾,这样的结局未免太过可悲。
“万老师……或许,年前我可以再来一次。”
冉星轻声道:“最后一次。”
当晚,叶肇宁来电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过几天要来家里?”
自从冉星那晚“流泪控诉”之后,叶肇宁开始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
时间通常固定在晚上十一点多,两个人都闲下来躺在床上。内容则是“在做什么”、“今天累不累”、“有没有按时吃饭”等日常琐碎。
冉星对此很不适应。
一方面,她觉得这些鸡毛蒜皮从叶肇宁嘴巴里说出来非常违和,另一方面,她总觉得这个奇怪的结果像是她主动讨要来的,而非出于叶肇宁的本心。
她忍不住揣测他语气里的情绪起伏来判断他是否真的有兴趣和自己聊这些,转念又为自己这种矫情做作的小心思感到羞愧不安。
一切患得患失源于有了期待。
虽然冉星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给了叶肇宁时间和机会,让他可以接近自己、了解自己。
鉴于冉星还要再去一趟叶宅,她也就没有瞒着叶肇宁:“我姐姐明年就出来了,我不准备再假扮神婆,所以我想最后给万老师做一次通灵。”
叶肇宁应了一声,又道:“万老师和你见面后心态调整很多,你做得很好。”
被肯定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何况这是他第二次表扬冉星的神婆事业,她情不自禁多说了几句。叶肇宁也挺好奇,接过话茬,问起她这么久以来有没有穿帮过。
关于神婆这件事,身边无人知晓,冉星这大半年来只偶尔跟费炼吐槽,眼下一时忘记矜持,话匣子打开后七七八八讲了一大堆。
直到叶肇宁被她的事迹逗得笑出声来,冉星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说了太多。
叶肇宁常年与人打交道,对方言语间一个停顿都能捕捉到背后含义,自然听出冉星的聊天兴致差不多了,便顺着她的心意道:“时间有点晚,你该睡觉了。”又补充一句:“明天我来接你。”
说的是两人第二天的约饭。
冉星第二天下午休息半天,答应了叶肇宁的晚餐邀请。
这算得上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约会。
不过冉星好像没有这个自觉,在餐厅包间里坐下来后,没聊几句就向叶肇宁打听起万静棠和叶廷庸年轻时候的事情。
叶肇宁替她斟茶,闻言看看她:“原来是有求于我,难怪主动告诉我今天休假。”
冉星被他拆穿,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他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拣了几桩往事细细讲与她听。冉星听得入神,更加感慨两人伉俪情深,难怪万老师难以忘怀。
“夫妻感情好是好事,只是百年后剩下的那个人可怜了些。”叶肇宁说起爷爷奶奶的故事,不免陷入回忆,“他俩是自由恋爱,感情几十年如一日地好,听人说刚有孩子那阵,孩子反倒像个第三者。”
在冉星生长的环境里,夫妻恩爱少之又少,爷爷奶奶那辈人更是只有搭伙过日子的,她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感情还能好成那样?第一个孩子不应该非常疼爱吗?”
叶肇宁笑笑:“可能爱情占的比重太高,连分给孩子的爱都会变少,无论是对我大伯还是对我爸,他们都没有特别疼爱……除了我姑姑,可能因为他俩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吧。”
说到叶瑾,冉星想起了蒲誉白的经历,她不由叹息:“最疼爱的女儿过得不幸福,万老师应该更难过了。”
“而且还是她和我爷爷亲自挑选的女婿。他俩当年几乎要把海市城里合适的人家全翻遍了,高嫁怕女儿受委屈,低嫁又怕对方冲钱来,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小白的爸爸。头几年,他确实对我姑姑言听计从,两人过得不错……后来就不行了。”
叶肇宁停住话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聊起别的,随口问冉星什么时候回老家过年。
冉星虽然对叶瑾的故事很感兴趣,但也没有多问,她答:“本来不回去的,但我爸妈非要喊我回家吃年夜饭,我准备回去待两天。”
叶肇宁和她坐在一边,位置隔着点距离,这会儿忽然靠近过来:“之前还跟我说要回老家,现在怎么变成本来不回去了?”
冉星骤然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顿觉呼吸不畅。
叶肇宁见她眼睛瞅着别处不说话,低低一笑:“说说,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没。”
“我看你就是小骗子做惯了。”
他嗓音低沉轻柔,眉眼带笑,冉星心中更加异样。
近来他说话聊天都挺正经,似乎真的要慢慢来从朋友做起,冉星逐渐放松警惕。
今晚见面后,两人心平气和坐到现在,她甚至暗自窃喜,以为自己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没想到对方只稍加撩拨,她这心里头就开始砰砰乱跳,简直太不争气。
冉星懊恼不已,好在叶肇宁很快坐了回去,没有继续逗她。
之后送她回到学校,叶肇宁都没再有过分轻佻的言行。
然而此人坏事做了太多,规规矩矩反而叫人生疑,冉星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多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停留的一眼被人抓住,叶肇宁歪过脑袋似笑非笑瞧她:“怎么,舍不得我?”
冉星没理他,板起面孔,快速拉开车门下车。
走了几步,听见马达声在身后响起、远去,冉星紧绷的心情才逐渐放松下来,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