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青忍不住吼了出来,声嘶力竭地质问道,“现在他家中突逢变故,又怀了你的孩子,你怎能如此狠心,弃他和孩子于不顾!”
“我没有!”
梁蕴品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回应,说罢脚下不稳,向后退了两步,胸中一痛。
他咳了数声,煞白的脸色更加灰暗,捂着心口瞪着猩红的眼哀求道,“姬大夫,不管您怎么想我,求求您先告诉我,阿宛他——”
“你没资格叫他的名字!”
姬青长袖一挥,背过手不欲再与这个满嘴谎言的伪君子对话,想了想却还是气不过,狭长的凤眼一挑,目光似冷箭穿入梁蕴品的心。
“依我看,你就是个缩头乌龟!”姬青咬着牙,“不就是不想让陆家的事沾上你们梁家么?既不想替少夫人担事,又想留着少夫人这副身子给你糟践,便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舍子留母!我呸!你个——”
“姬大夫慎言!”
一心刚替梁蕴品规训完仆奴,叮嘱他们把嘴闭严实些,一进院子便听见姬青在破口大骂,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三下五除二蹦上台阶,拦在梁蕴品身前,哭丧着脸相劝,“姬大夫,府医说大人不能再受刺激,不然您前些日子的冰销云解汤便都白费了啊……况且,况且大人他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是有苦衷的啊……”
“白费了便白费了!若是少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恨不得一刀了结了他,让他下地府去,赔他妻儿两条性命!”
姬青瞪着梁蕴品,气在胸中回转数圈才冷哼一声,“你说他有苦衷?好,梁大人,我且问你,虎毒尚且不食子,您的苦衷再苦,还能怪到一个刚刚成型的孩子身上?”
“……”
事已至此,梁蕴品再心焦,也只能耐下性子把话说清。
他拨开一心,朝姬青颔首一礼,缓缓道,“姬大夫,我……确实有苦衷。”
“您方才说,虎毒不食子,”梁蕴品抬起眼,眸子里的血丝虬结成团,“为人父母者,若有半分能耐保住自己的孩子,谁会舍得?”
“可我……没能耐保住他。”
梁蕴品的声音几近哽咽,额角滑落的汗水划过他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面容,“不仅是我,整个梁家,栾家……三代忠良,两朝虎将,再加我父亲头顶乌纱,都保不住这孩子的一根汗毛!”
姬青似乎被这话彻底镇住,瞪大了眼有些惶惑地看向梁蕴品。
他滑了滑嗓子,将升至喉头的那一冲血强行咽了下去,缓了许久才道:“这孩子的性命,与我二人的家族存亡紧密相连,因而我方才才……出此下策,实在是心内忧惧,一时没了主意。”
“但请您信我,”他抬起眼,眼中泪光闪动,“这孩子是阿宛同我的骨肉,我但凡有半点法子,都不愿让他替家族受难,更不愿阿宛因此伤心。”
”至于陆家的事,姬大夫更是误解了我……”他重重叹了口气,“无论有没有这个孩子,陆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我岳父岳母为人所害?”
姬青听到此处,十分终于信了八分,她苦着脸皴着眉,同梁蕴品面面相觑良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我方才用圩宁族的秘药‘救心丹’给他服下,堪堪护住他心脉,人总算是保住了。”
又道:“只是此等血气逆流之事,万万不可再发生第三遍。否则,金丹难返,神仙难救。”
梁蕴品眸子一紧,顿住片刻才点点头,“不会再有第三回,我保证。”
“您如何保证?”
门“吱呀”一响,阿生正好出来打水,闻言冷哼一声,狠狠瞪了梁蕴品一眼,“那孩子便是少夫人的命根子,您非要夺了他的命,叫他如何能活?”
说罢拧头就走,不顾身后投来几道复杂的目光。
“大人,我去劝劝他。”
一心拱了拱手,快步跟上阿生,被阿生闪避几回后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拦腰抱起,转身消失在长廊尽头。
梁蕴品凝着眸子,似乎半晌才回过神,怔怔地看向姬青。
“姬大夫,阿生的意思是……那孩子,还活着?”
“自然活着。怎么,大人不满意了?”
姬青皱着眉,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那秘药传闻能活死人肉白骨,大人尚且护得住,腹中胎儿算什么?”缓了口气又道,“也算是天道庇佑,陆家好人有好报——数年前陆老爷见我思乡日重,便特许我回乡寻亲,还给够了盘缠,让我不必委屈自己,我才从圩宁族寻得这一味好药。”
她顿了顿,瞥向梁蕴品的眼神又不自觉带上了嫌弃,“这药只有七颗,陆家老少一人一颗。陆夫人偏爱小少爷,非要把自己的一份让出来给他添置嫁妆,说是梁相位高权重,怕是树敌不少,日后姑爷有事也可搭救一二。这不,姑爷没事,她自己的儿子倒先遭了罪。”
梁蕴品被姬青说得无地自容,垂于身侧的手紧了又松,羞愧、愤怒、无奈自他心头接踵而过,却通通被“陆宛和孩子都还活着”的喜悦压了下去。
他兀自舒了眉眼,抬眸看向姬青,但见姬青一改方才的不屑,十分郑重又恳切地望向他。
“大人,”姬青道,“您虽说着要这孩子死,却也下不了狠手,对么?”
梁蕴品抿了抿唇。
“我瞧这孩子命大,这般折腾都不肯走,是个福泽深厚,会体恤母亲的……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孩子。”
姬青说着,眼眶浮上泪光,鼻头也渐渐红了。她微微低下身子,做出一个恳求的姿态,“若咱们低调些,不叫旁人知晓这孩子是少夫人生的……大人能否网开一面,尽全力保一保这孩子?”
【📢作者有话说】
圩宁秘药什么的随便看看就得了,孕妇不能乱用药,不过宛宛是孕夫( ???∞)
第41章 41.黎明
烛光熹微,穿堂风一过便使劲跳了几下,眼见要灭了,又顽强地活了下来。
陆宛被烛光耀了眼帘,眼皮底下微一滑动,就着跃动的烛火缓缓睁开了眼。
“醒了?”
梁蕴品一直坐在床侧,见陆宛意识模糊,便上前抚了抚他的侧脸,“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好……”
陆宛声音又虚又哑,梁蕴品急忙支起身子给他端水,不顾自己脚步虚浮。
茶盏刚送到陆宛嘴边,陆宛张了张嘴,却猛然想起了什么,“呼”一下拨开了茶盏。
精致的器皿摔落在地,瓷片溅射,梁蕴品瞧着被拨开的手,困惑地看向陆宛,只见陆宛将手滑至小腹,下意识护住那处,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惊惧。
他顿觉心酸,俯下身子一把拥住他的妻子,“别怕,我——”
“官人……”
陆宛浑身发颤,在梁蕴品怀中抖得像个筛糠,“这水里,是不是添了——”
“不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梁蕴品甚少如此失态,他与陆宛婚后虽日渐亲密,如胶似漆,却也从未有过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刻。
陆宛惊惶的眼神似是在他心中剌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疤,只叫他血流不止,心痛得无以复加。
“对不起,阿宛,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他用力抱住陆宛纤瘦的肩骨,泪顺着鼻梁流入陆宛的肩窝,“我没有不要咱们的孩子,你别……别怕我。”
陆宛一顿,因昏厥而断裂的记忆统统涌上脑海。
一股悲怆感瞬间覆盖了他的灵识,他眼眶一热,两行清泪顺着颧骨滑落。
“官人为何要杀了咱们的孩子……”他吸了吸鼻子,下意识为梁蕴品寻借口,“是担忧我的身子吗?”
“别担忧,我没事的。”他正了正身子,似乎在向梁蕴品展示他有多健硕,“我虽身子畸曲,但到底是男子的体魄,只是有孕而已,这么小的孩子,不会累及我的,官人放心!”
又巴巴道,“至于爹娘蒙冤入狱,我虽无法坐视不理,但也绝不会困顿于心,连累腹中胎儿……更不会连累梁家!”
他强颜一笑,“我答应官人,决不会叫自己受半分伤害,好不好?”
“但求官人,求您,让我留下他!”
“……”
陆宛越说,梁蕴品的手箍得越紧。
他一颗心像是坠入了极寒深渊,又似是被泡在一碗浓烈的高粱酒中,又苦又涩,几乎叫他无法喘息。
他不住否认,“别说了,别说了阿宛……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骗了你,是我骗了你!”
陆宛本来还欲争取一番,闻言倏地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官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蕴品缓缓抬起身,猩红的眸子同陆宛的视线对上,几经犹豫才道:“你可知我那日身重迷情之毒,为何要苦寻象姑馆,而非直入花街寻一女子泄欲?”
陆宛懵懂地看着梁蕴品,“我,我以为,官人自知断袖——”
“不,在与你重逢之前,我不曾有过男女之情,更无从谈断袖之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