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惜有了新的生活,俞年应该高兴才对,所以他理智地朝何惜微笑,但是情感上笑不出来,于是他尽量不去看何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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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奶奶生病住院,两个儿子和儿媳约好轮流照看,但大伯和伯母总说生意忙,恰好学校放暑假,这件事就全压在爸爸妈妈身上,俞年会来帮妈妈照看,但奶奶总对他们母子不满意,不是汤太咸,就是樱桃不甜,到爸爸下班来的时候,她又觉得什么都好。
俞年知道她在故意找茬,因为从小,奶奶就不喜欢他。
他一直以为是他没有堂哥聪明,堂哥比他大三岁,堂哥高考那年,奶奶一直夸堂哥随爷爷,脑子灵光,以后一定有出息。于是俞年拼命学习,高考失利的情况下,还是比堂哥考得好一些,但奶奶依旧不喜欢他。
这日妈妈有点头疼,俞年熬了鸡汤来看望,奶奶又开始挑剔,说汤色不清亮,跟了爸爸这么多年,连汤也做不好。俞年说这是他熬的,奶奶看了他一眼,“说的就是你。”
俞年觉得奶奶说的话很奇怪,他是爸爸的儿子,怎么能说“跟了你爸这么年”,但他认为奶奶在为自己找补,而且奶奶没上过学,也不识字,说病句也没什么奇怪。
俞年把保温饭盒拿回家清洗,顺便问妈妈身体怎么样,妈妈说好多了,又说下午和他一起去医院。
他们下午去医院,来到病房,却见奶奶在训斥何惜,说何惜给她带的水果不新鲜。
其实何惜是没有义务探望她的,只是因为都在一个市,所以才来一趟,这已经算很善良了。
俞年顿时怒起来,说:“你不喜欢吃就算了,我们还不乐意给你送东西。”
奶奶睁大眼,愣了一下,指着妈妈说:“这就是你养的儿子,这就是你带回来!”
俞年皱起眉。
什么带回来的!这个老太婆到底会不会说话!
俞年刚要反驳,就让何惜拉出了病房。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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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病房时,是何惜牵着俞年的手,来到医院的花园时,十指相扣也分不清是谁拉着谁了。
他们坐在阴凉里,藤架上的黄木香早就谢了,花坛里的翠菊和石竹还旺盛着。
有很多病人来这里乘凉,有小孩子,有成年人,也有老人,他们穿着病号服说说笑笑,把这里过成了自家小区。
“你奶奶可真吓人。”何惜笑着说。
“她一直都这样。”俞年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回来了,他低头看地上的浮动的光斑,不敢看何惜,“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你比她更吓人一点,我第一次见你这样对长辈说话。”
俞年笑笑,没说话。
他自己也很惊讶,从前奶奶对他多刻薄,他也没有反驳一句。
何惜伸直腿,两只脚摇晃着。他今天穿的是七分牛仔裤,刚好露出一截小腿,虽然是胖一点,但还是偏瘦。他仰起头,风刚好吹开树叶,阳光在眼上一晃,他闭上眼,偏细软的头发丝在风里晃动。
俞年默默看了他几秒,再次低下头。
他们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俞年问他热不热,要不要吃冰淇淋。他点点头。
俞年给妈妈发了个消息,然后带何惜去医院食堂,他说:“南方更热,你在那边习惯吗?”
“都住一年了,你才问啊。”何惜的语气有点像撒娇,俞年很久没听了,很想多听几句。
何惜继续说:“一开始不太适应,后来就好多了。那边的热和这边不一样,这里只要不在阳光下就挺凉快的,那边只能待在空调屋里。”
“舍友都好相处吗?”
“都挺好的。”
挺好的就好。俞年没再问。
何惜买了香草味冰淇淋,又站在面包柜旁看着香香软软的面包。
俞年问:“还想吃什么?”
何惜指着一盒面包卷,一共有五种味道,俞年买了一盒,他们回到刚才坐着的地方,还是老样子,一人一半,把蛋糕都吃了。
他没留何惜太久,送何惜去站台,看着何惜走上公交车。
晚上爸爸来到医院,说他已经做好饭了,让他们回去吃。
去车库的时候,妈妈抱怨:“本来还想吃披萨的,你爸的动作也太快了。”
俞年说:“明天提前通知他。”
“有时候我都怀疑你爸不是你奶奶的亲生儿子,脾气一点也不像,你听听她今天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带来的,我一个人能无性繁殖啊。没文化真可怕。”
俞年让她逗笑了,轻轻拍她的肩,“别生气了。”
吃完饭,俞年回房间看论文,再刷几套行测题目,他坐在书桌前,感觉桌上的东西被人动过,他记得自己的钢笔是放在笔筒里的。
或许是记错了。俞年没太在意,只是过几天,他想戴耳环的时候,发现耳环少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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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房里的时候,何惜有一瞬间是想让俞年知道身世的,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不是圣人,他喜欢俞年,就想不择手段和俞年在一起,但是他的底线禁锢着他。
他准备好晚饭等妈妈下班。他们坐在餐桌前,妈妈说:“吃你做的饭还真不习惯。”
何惜笑道:“我做的也没那么难吃吧。”
“好吃,你手艺可比你爸好多了。”
“谁能跟他比啊。”何惜说,“妈,我表哥的奶奶好像特别不喜欢他,为什么呀?”
妈妈咽下一口饭,说:“你表哥一岁那年,你姑姑怀孕了,但是她和你姑父都很忙,哪有时间和精力照顾两个孩子,就去做了人流,也不知道怎么就让老太太知道了。其实一开始老太太不反对你姑父领养这个孩子的。”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这些年姑姑受的冷眼,都是因为俞年。
这么说来,就算俞年知道身世,因为这一点,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这还用想么,他和俞年本来就是没结果的事。何惜苦笑了一下。
后来妈妈又嘱咐他,不要在俞年面前多嘴,他说他知道,他现在希望俞年一辈子也不要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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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建议减少和俞年的接触,于是上半年何惜都没有和俞年怎么说过话,但再见到俞年,何惜还是忍不住想牵他的手,想抱他,甚至比以前的欲望更深。他认为这是触底反弹,所以下半年他开始和俞年聊一些琐事。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分享欲过剩,两个月下来,俞年估计能分清z大的所有猫猫狗狗,连学校有什么树什么花都知道。
但俞年并不说他的事,多是回复何惜一些语气词,例如“是吗?”“真厉害”“还有这样的?”,全篇看下去,很像何惜在自言自语。
“小学弟,你又丢耳环啦?”
“没有。”何惜收起手机,背上包,离开篮球场。
宋梨走在他身边,“那就是失恋了?”
“也不是。”
“单恋?”
这一次何惜没有反驳。
宋梨说:“这年头谁还搞单恋啊,一鼓作气冲啊,单恋什么时候是个头。”
何惜嫌她聒噪,反驳道:“那你呢?成功没有?”
宋梨笑得更灿烂了,那张脸比何惜刚刚打完球的脸还要红,“有一点小进步,他今天喝了我带的水。”
何惜对她很无语。
宋梨喜欢篮球社的一个学长,学长姓黎,宋梨说他们有缘分,以后生了孩子就叫黎梨。当时何惜翻了个白眼,遭到一顿毒打。
宋梨和黎学长是同一级,她从大一开始追,追到了大三,何惜夸她契而不舍。
大三上学期的末尾,宋梨说她追到手了,何惜说恭喜,但是几个月后,宋梨又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被误伤的何惜尽职尽责承担一个朋友的责任,听她吐槽黎学长。
何惜不擅长安慰人,因为一般都是别人安慰他,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听,但是宋梨不满意,问他有没有在听,何惜一边晃着秋千,一边说:“我一直在听。”
后来,宋梨再说,何惜也开始说一些语气词,例如:“嗯嗯,是”“对啊,他怎么这样”,宋梨说:“你们男人都这样。”
何惜也说:“你说得对。”
然后宋梨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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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惜握着手机,回想过去俞年是怎样安慰他的,大概是先耐心听完他的哭诉,再理智分析对错。
理智。何惜给俞年挂上这个头衔,俞年总是理智的。
或许等他到俞年的年龄,也能这样理智。
下午的阳光仍然热烈,今天一点风也没有,树叶动也不动。
何惜把手机放地上,开始荡秋千。
秋千越来越高,热乎乎的风吹干了额头上的汗渍。
“这么热的天还在外边玩这个啊。”俞年走过来。
何惜没有停,“早上起不来,晚上抢不过那群小孩儿。”
俞年坐在另一个秋千上,立马站起来,因为烫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