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都有点要被气笑了。
听听那位陛下是怎么说的。
说公孙瓒和刘虞经历了之前的短暂分别,又各有经历,应当能比之前易于磨合。但他们两个,一个过刚易折,一个怀柔之下稍显怯懦,需要有一个在旁,于必要时候介入的人。
这个人说出的话,还得能同时被两个人听进去。
怎么办?卢植去吧。
之前公孙瓒还觉得,老师偏爱刘备,给人谋个河东太守的位置只管安排刘备上,现在不必有这种遗憾了,给他一个赡养老师晚年的绝佳待遇!
卢植原本是想拒绝的,但刘秉的一句话将他堵了回来。
幽州局势复杂,一旦公孙瓒和刘虞之间的平衡又一次被打破,遭殃的一定是幽州的百姓,卢公难道忍心,看到家乡之人,为战祸所扰,流离失所吗?
中原会在他的治下一步步祓除病根,随后以洛阳为中心,向外延展,但天下疆土广阔,朝廷的官员又需重新遴选,填入那新的制度里,起码这两年间,未必能把手完全伸到幽州。有些事,还是需留守地方的能臣,多多操心了。
操心啊……
“他还真是一位仁慈的君主。”卢植有些走神地,又接上了一句话。
先前马车途经弘农的时候,卢植因先获知了某些消息,于是开窗向外看去,也果然见到,有一批士卒运送着粮车,先一步抵达了此地。
那是众筹得来,又并未用尽的军粮,被作为一份稳定关中民心的礼物,分发给了此地的百姓,以防他们因陛下来而又走,以为自己遭到了放弃。
但卢植还从刘秉这里,听到了一个令人动容的说法。
他说他来到关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是弘农百姓的一支麦穗,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这份用于度过今年冬日的粮食,也是他离开关中前留下的第一份礼物。
这样的一位君主,值得任何人为他赴汤蹈火,为他重建民生,与他齐心兴复天下!
让卢毓前往洛阳,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了陛下他的答案。
“不说我了,”卢植忽然笑了笑,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面上的褶皱就舒展开了不少,“说说你吧,陈留王到了洛阳,打算做些什么?”
陛下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顺势给刘协也换个封号,但刘协说,他原本就不该从陈留王成为皇帝,现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正是有始有终,谈不上什么祥与不祥的,也就并未做出改变。
但虽是叫陈留王,刘协可没打算上兖州陈留去,还是准备继续留在他自小所居的洛阳。
只不过,要做什么,还真是个大问题。
“阿兄说,荥阳王在洛阳醉心完善礼制,设计朝服……”
卢植的笑容瞬间僵硬住了。有他这个案例摆着,说实话,他不大相信刘辩是真的如皇帝陛下所说醉心服设。
可眼瞧着面前的刘协对此毫不怀疑,还满心欣喜于刘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卢植又忽然觉得,有些话也不必说得那么明白了。
卢植打断道:“他是他,你是你,你如今不必做皇帝,承载天下的重负,可以自由行走于天下山川之间,品观十三州风物,你会想要做什么呢?”
刘协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我……我想去学医!”
卢植没有应答,但刘协看到,面前的卢公向他投来了一道赞许而鼓励的目光,让他可以继续说下去。对,没错,他想去学医!
“……我记事起,别人就都告诉我,我母亲是被人毒死的。宫中没有人怜惜她的生死,让她疼了许久,到送命断气,我就在想,如果她会医术的话,是不是还能为自己争来一线生机。”
“我被董卓挟持,从洛阳往长安撤离的路上,看到你们一个个因严寒交迫与赶路辛劳病倒,也总想做点什么改变局面。”
可他年纪小,除了皇帝的名号一无所有,这双稚嫩的手也什么都做不到。
“董卓曾经气恼地说起过,在今年的开春前,河东河内险些爆发一场大疫,但有神医相助,让其平稳地度过了,也正因如此,完全没有影响到阿兄征讨长安,还正是河东的百姓结束了董卓的性命……”
“卢公你看,明明听起来行医治病的人并不能拥有扛鼎之力,也不能勇冠三军,但就是能用这样的方式,带来这么大的改变。”
刘协不仅眼睛亮了起来,原本有些磕绊的声音,也变得流畅而坚定,忽然就找到了未来的方向:“卢公,我想学医!不是说太学内有二位神医开班授课吗?我去那里,学治病救人的办法。”
“治病救人啊……”卢植有些恍惚地又重复了一遍,竟不知这名分上的“两兄弟”一个治世,一个治病,是否也算是一种缘分。
“什么两兄弟?”
卢植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将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
刘协难得活泼地向着他眨了眨眼:“不是两兄弟!陛下说了,他既将姓名给了荥阳王,又是荥阳王以身犯险,让他脱困,他就已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所以现在,是三兄弟。”
而此刻从长安折返洛阳一行,他是暂时先比大哥早走了一步,却是即将要与二哥相聚重会了!
先一步闻讯赶赴洛阳西亭的刘辩,看到的就是那马车停下的瞬间,一道长高了些的身影直接扑向了他。
相同的受制于人的经历,让这对原本感情就不错的兄弟,更是在彼此握住胳膊的一瞬间,险些潸然泪下。明明好像有很多想说的话,却都被吞咽在了沉默当中。
直到刘辩眼尾的余光忽然看到,在刘协和卢植所乘坐的马车后面紧跟的那辆车上,缓缓走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张清瘦了不少的面容上,依然有着一双沉静而清透的眼睛,在此刻定定地看向了他,忽然就流下了泪来。
刘辩失声惊呼:“唐姬!”
他虽在刘秉带兵出征前,曾经趁着别人没注意到的空当,请求陛下为他留意唐姬的下落,但战争的残酷,又让他对于再次见到唐姬,几乎没有报以太大的希望,没想到,没想到……
他忽然松开了手,飞快地迈开了脚步,奔到了唐姬的面前,手臂却颤抖了一下,未能即刻抬起。“我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啦。”刘协对于刘辩这当众“重色轻兄弟”的表现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两声,在后方走过来解释道,“阿兄说,他和你这真假皇帝之事连累了太多人,其中就包括唐姬,都说患难见真情,所以不如由她自己来选择,是要做这大汉的皇后,还是要做荥阳王的王妃,她的选择,你看到了?”
汉代可没有那么多的约束,哪怕是皇家的婚姻也不例外。
所以别人不会觉得,这是唐姬的答复驳斥了天子的脸面,只会赞许陛下果然君子一诺,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不对,此地可不仅有兄弟再会,夫妻团聚,还有……
“叔祖!”
“叔父!”
从第三辆马车上下来的荀爽,直接被两人迎了上来。一个是刚从北方折返回来的荀攸,另一个,便是尊奉陛下的命令留守洛阳的荀彧。
哪怕他自踏上洛阳的土地后,就已有种冥冥之中的直觉,似他这般年迈之人,又经过了这样的磨难,或许已不剩了两个春秋,但眼见面前分属两辈的荀家子侄如此出众,又已在陛下的面前各自担负重任,荀爽又忍不住迎着洛阳的秋风,望着眼前并未因战事发动而遭逢惊变的洛阳土地,发出了一句真心实意的感慨。
“洛阳,正是收获的好时候啊……”
第132章 (正文完结)
多好的时候呐。
战事的开端,因送至洛阳的军粮,被提前在了秋收以前,而战事的结束,又恰在这秋收之时。关中遗毒将除,洛阳正值丰收,好一派让人见之欣慰的景象。
“我曾经都要以为,自己无法回来了。”荀爽一手拄着拐,在荀攸荀彧的陪同下,趁着秋日里已不复热烈的日光,缓缓走在洛阳的郊外。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荀攸道:“当时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我就在想,幸好我让你去河东探查情况,总算没让我拖累了你。”
“叔祖何必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荀攸察觉到,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荀彧忍着笑意,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眼,但荀攸愣是顶着一张稳重的脸,权当没收到这份调侃,继续答道,“一切都已归于正轨了。”
荀爽哈哈笑道:“这正轨,也太热闹了些。你们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先从长安回来的时候,剩下的那帮人都在做什么!”
陛下当庭宣布,被劫去长安的官员不是被救出来了就能光复原职,而是还要经过一番考试,引来了议论纷纷。
起初,是有些抗议的声音,但一来不敢发出在明面上,二来也因说出无用,便渐渐彻底销声匿迹。
毕竟,军政大权都在陛下的手中,民心也在陛下这边,还没有权臣外戚干政,没有宦官仗势,他们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