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借着熟人的门路,打听打听究竟要考什么罢了。
司马防和蔡邕原本算不得关系亲厚,但现在可说是有了同一种负担——
他们不仅自己不晓得要如何考,还要被同僚打探情报,于是这会儿哪敢光明正大出行,干脆绕着小道走了,倒是荀爽,借了刘协卢植的顺风车,先一步赶回了洛阳。
荀彧闻言摇头道:“他们这样,并没有用处。按照陛下的计划,朝廷有司,会暂分三省六部,外加一路单独的司法监察,令官员各司其职,彼此协作配合又相互监督。与其去问考什么,不如问问自己最擅长什么。”
“如今也已不是先帝那钱财能买官,还能通过保傅乳母、宦官宠臣走通门路的时候了。看那中山甄氏,为陛下贡献米粮十万余石,换来的也只是减免半价数额的税赋,以及多出两个直接入读太学的名额而已。”
“若是非要说陛下有所偏爱的话,也就是那些河东时一道起兵的元从,可若是跟他们这些人攀关系……”
……
“没用的。越是草莽出身的人,也越容易知道谁是真心的,使君信不信,这些人若是找上黑山白波打听消息,除了能被骗去当一阵教授习字的老师,大概什么也得不到。”郭嘉懒散地翻阅着从关中送来的战报,向一旁的刘备闲聊一般说道。
刘备温厚地笑了笑:“奉孝是在说洛阳随后的情况,还是在说荆州?”
“哈哈哈哈,我可什么都没说。”
他半个字都没提到现在被送来荆州的孔融,也没说到陛下随同孔融一并送来的那枚指南针,就是见到关中官员终于不能继续吃老本,仰仗门荫便官位稳固,大觉有趣罢了。
有趣!
只可惜了,他接下来还有要事去办,无法早日回到洛阳,看看那边的优胜劣汰。
因为随同关中战报而来的,还有两条消息。
长安老臣中,有一位孙坚将军的旧上司,也就是钱塘侯朱儁。位处荆州以南的交州,刺史朱符,就是他的儿子,但这父子二人的为人品性与行事作风几乎天差地别。
陛下有令,着朱儁即刻赶赴交州,押解朱符回京受审,孙策领平南中郎将之职,协助朱儁办成此事。
为免荆南为此再添动乱,郭嘉还得费一番脑筋呢。
好在,头疼的也不止他一个就是了。
另一条消息,是令刚刚升任征西中郎将的曹操出调为扬州牧。
因他身边那病秧子谋士戏志才体弱,便留在关中协助卫觊整顿庶务,另派那许攸和鲁肃随行。
谁让现在关中打下了,暂时也去不了再往西的地方,干脆去东面干点事情吧。
据说陛下原本也考虑过让孙坚去的,但怕他一到扬州,就和那些看不起武夫的扬州士人捋袖子打起来,最后还是定了曹操。那曹操固然也造五色大棒,靠着强硬手段来立典范,但他多疑谨慎,就难中一些花招。
这么一来,大约再过一阵,那位新上任的扬州牧,就会途经荆州,向孙坚打听打听扬州的情况了。
不过,在朱儁与孙策、周瑜南下,曹操与许攸、鲁肃东行之前,朝廷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办在前头。
……
十一月初,大汉天子刘秉终于自关中摆驾起行,回返洛阳。
天子车队因气候严寒而不得不放慢了行进的速度,于是当重回洛阳时,已是天降落雪,举目素白。
但幸好,一应书籍已早一步从长安运出,此番回京的车驾尽数从简,甚至,若不是有道旁的百姓忽然认出了护持左右的卫队,都险些不知这是天子摆驾回京了。
刘秉也只是在回到了那依然简朴的住所后,让人向洛阳百姓通传了一声陛下折返的消息,便从容不迫地喊上了一批朝臣,围炉取火,顺便商定着一个多月后的一桩事项。
“如今董卓已死,除了边境诸州仍需派遣使者前去通传消息外,洛阳毗邻的各州都已在朝廷掌控之下。这洛阳的宫城代表的是天家颜面,虽不必过多耗费民力,还原至被大火焚烧之前的样子,也起码需有个进出的宫室大殿。等翻过年来,就安排上吧。”
“而既要重修宫室,昭告天下如今仅有一位汉室天子,那也该将年号更新,祭祀天地,以告万民。”
在场众人恍惚觉得,这听上去好像不仅仅是年号的更新,而更像是在汉家天子重新确立了正统之后,以新年改元,祭告天地,再举办一场真正的登基大典。
可偏偏被陛下以这样轻描淡写的口吻,在这围炉闲话中说出,那么以先前那番重建宫室的准则,想来这开年的祭祀也是能省则省。
但谁也无法否认,当元月初一的鼓声震落了檐上积雪,身着厚重冕服的天子一步步登上洛阳圜丘天坛之时,再如何不显张扬的阵仗,都因台下士卒锃亮的眼睛,因随行百姓的齐声呐喊,变成了一把点燃在郊野荒原之上的烈火。
它烧退了冬日的冷意,自圜丘高台之上直指青天,昭告着何为真正的正统,何为——
万象更新!
刘秉望着远处洛阳模糊的轮廓,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承民意,顺人心,当此君主重任,应日省言行,重振汉室。”
“元月初一日,登高台而望,愿汉家治下,边尘永息,五谷丰登,百姓安乐太平。今日与群臣正处一年之开端,一朝之开端,故定年号为建安,请诸君与朕一并,建设安乐净土!”
改元建安!
听到这一番话的百姓与朝臣并不知道,这个年号在另外的一个时空,其实有着截然不同的情形,他们只听到了陛下一句意欲披肝沥胆建设盛世的许诺,而他们何其有幸,正处洛阳天子治下,将要见证这个“开端”。
……
不知是否是因天子登台改元,昭告天下,又或者是因洛阳的民居又在皇宫重建前,进行了一番修缮加固,身处其中的百姓并不觉有多严寒煎熬。
这个冬日好像结束得尤其之快,只在转眼之间,便已是新一年真正的开春。
洛阳郊野的涓流自化冰后,缓缓流入年末又组建人力修缮的水渠中,一路流向远处的农田。
田间水道里,先知冷暖的禽类,已纵身跳入了水中,全不管后面那个灰头土脸的指挥“大将”,气得那人拔出了腰间的刀放话威胁,叫人打眼一看,就瞧见,他所握持的,赫然是一把宝刀。
一名乘车途经的少年忍不住微微发笑:“兄长,这洛阳可真有意思。都说昔年关内侯买卖良多的时候,在洛阳城里走两步就能遇到一位紫绶金印的贵人,但如今这贵人牧鸭放羊,算不算两步一见呢?”
“孔明。”比起时年十一岁的弟弟,年长七岁的诸葛瑾更显面目老成,也在听见这句话时,忍不住先提醒了一句。
“兄长放心,我说话自有分寸。”诸葛亮答道。
这十岁出头的少年有着一双因聪慧灵秀之光而令人见之难忘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正捕捉着洛阳的一草一木。
他听着车轮向前滚过的声音,见那先前的身影已被马车甩在了后面,继续说道:“何况,你我自徐州起行前,不是已听到朝廷向徐州刺史陶恭祖发出的诏令了吗?春闱选官将至,诸州贤才宜速往之,然洛阳朝廷当吸取前人之教训,务必奉行有话直言、务实求真的准侧,望诸州官署也奉行此道。咱们虽是来太学增长见识、以图学有所成的,也该先以此标准约束自己。”
诸葛瑾噗嗤一笑:“行行行,算你说得有理。那你可知道,方才那人是谁?”
“汝南袁术袁公路。”诸葛亮果断地回答道,“我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既要为万人记功,也当受万人审视,这一条对谁都受用。”
“也包括你?”
他没有犹豫地就点了头:“若我能为朝廷分忧尽职,也包括我。这也是叔父所教,做人的道理。”
三年前,诸葛亮的父亲诸葛圭在泰山任上病逝,本为刘表手下小吏的诸葛玄当即请辞,先至泰山料理诸葛圭的后事,随后不顾自己本能在洛阳升迁的前途,在徐州留了下来,照管兄长留下的子女。
或许冥冥之中,这份好心自能得到一份好报,诸葛玄这一走,也恰恰避开了洛阳最混乱的那段时日,不必被裹挟至长安走那一遭。
而现在,三年已过,诸葛亮与兄长诸葛瑾赶赴洛阳就学,诸葛玄也受到了冀州牧刘表的邀请前去赴任,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或许,还不仅仅是两全其美而已。
年少的诸葛亮在此之前从未走出过徐州,是头一遭出远门,来到这风云鼎盛的洛阳,但他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会在此地收获良多,贡献良多,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抬眼向着车窗外看去,越发觉得,洛阳真是一个好生神奇的地方。
这里有一队游侠打扮的年轻人结队走过,口中却不是在说仗剑行侠的传奇,而是一首被编入识字读本里的诗经,正念到“好乐无荒,良士休休”这一句。